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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酒宴設在園子裡最大的建築對春堂上。這對春堂建得倒十分講究,乃是一大一小兩間廳房,中間隔一道迴廊相對,故而得名。眼下年長的夫人太太們在大間廳,未出閣的小姐們在小間廳,中間迴廊上擺著那幾盆異種牡丹,倒也合適。

    這幾盆牡丹皆有一人高,種在三人抬的巨大花盆中,枝葉伸開來如同小樹一般,花苞有近百朵之多,雖大半尚未綻放,也足夠想見其盛開之時的絢爛之色。一盆是深淺二色的「二喬」,一盆是濃色的「魏紫」,還有一盆卻是少見的「舞青猊」,那花瓣比之普通綠牡丹顏色更重些,陽光下如同片片碧玉,綺年與冷玉如雖則心事重重,卻也不由得看住了。

    眾位夫人們交口稱讚,恆山伯夫人不由得有幾分得意,指點著道:「這『舞青猊』乃是從洛陽那邊重金購來,還有一盆純白之色的『滿月』,如今叫伯爺搬到前頭去了,還有一盆『宮粉』一盆『豆綠』,一會子再搬過來給大家賞玩。」

    旁邊也不知道是哪位夫人湊趣笑道:「這般的好花,就跟那畫兒上畫的,詩里寫的一般,恨我不會畫畫,否則立刻畫到紙上,回家裱起來,還好多看幾日。」

    恆山伯夫人笑道:「雖則咱們是不會,那邊的姑娘們,作詩繪畫都有的,若有興致,不如就叫她們在這裡起了詩社畫社可好?」

    綺年聽見詩社就頭疼,不過顯然其他姑娘們都不做如此想,頗有幾個興致勃勃的,其中就包括了孟湘,還有吳知雯。阮盼雖不曾表現出來,但心中已經開始構思。選秀風波之後,她也急需重新展示她的才華,以免眾人總是把眼睛盯在她落選之事上。

    恆山伯夫人既這麼說了,當下便有伯府的丫鬟僕婦們抬了桌椅以及筆墨之類來,在迴廊中擺開,只待一會兒酒過三巡,有詩興大發的姑娘們便可以前來磨墨題詩。

    眾人落座,冷玉如算是恆山伯府的親戚,自不能與綺年坐在一起,兩人只得分開,綺年少不得不停地往她那邊看,身邊吳知雯與阮盼談論韻腳,她也只是嗯嗯啊啊的應付。

    酒過三巡,恆山伯夫人便叫丫鬟來笑問可有哪位姑娘有了情思?當下孟湘便立起身來,先到迴廊之中,研朱滴墨地畫起來。片刻之後,兩名丫鬟將大幅宣紙自案上拿起向兩邊展示,只見畫上一株以寫意手法繪出的「二喬」,妙在調出的深淺二色與旁邊所擺放的那棵牡丹極其相似,遠遠看去一真一畫相映成趣,竟不知何者為真何者為假了。畫上並題了一首五絕詩,寫的是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字跡秀麗。

    那邊夫人們連聲讚嘆,吳知雯便也離席出去,濃濃研了一硯的墨,提了一枝斗筆,一揮而就。丫鬟們將宣紙提起展示,但見紙上墨跡淋漓一首七律,卻是仿的懷素糙書,濃淡有致,圓轉自如。夫人們中有識貨的已然頻頻點首,對李氏讚嘆不已。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笑道:「這詩呀畫的,我們也看不出好歹,只覺得都不錯,卻不知該怎麼評判高下呢?」

    旁邊一人卻是想著討好永安侯夫人,聞言便笑道:「依我說,今兒探花郎不是在前頭麼?索性將這詩畫都送出去與探花郎瞧瞧,品評一個高下如何?」

    立時便有人連聲附和。吳知雯剛剛歸座,聽了這話忍不住低聲冷笑道:「原來是打著永安侯府的主意呢。」

    喬連波在這樣的場合自然只有枯坐,便接了吳知雯的話小聲問道:「那是誰家的夫人呢?」

    吳知雯冷笑道:「方才你們大約不曾聽著,說是鄭大少奶奶的娘家人,那邊穿粉色衣裳的就是鄭大少奶奶的堂妹。鄭大少奶奶娘家是永寧伯府張家,從前也是跟老永安侯爺一起建了軍功封爵的,只後頭子弟不肖,到如今已敗落得不成樣子了。你們只看她的衣裳簪環就知道了,怕還是湊起來的呢。」

    吳知雯所說的那位鄭大少奶奶的堂妹此時也在迴廊之中寫字。她今日就坐在冷玉如身邊,衣裳首飾確實都比冷玉如貴重些,但那釵子是赤金鑲紅寶的,耳朵上卻戴了一對鑲藍寶的耳墜子,身上的衣裳又是淺碧色的繚綾,貴重是夠貴重了,卻不協調,只怕真像吳知雯說的,是拼湊起來的東西。

    這邊說著話,那位張姑娘已然擱筆,卻是寫了一篇短賦,用的是圓秀流美的趙體,通篇筆跡如行雲流水,略無斷絕,也贏得了一番喝彩。

    永安侯夫人也道了幾聲好,卻含笑道:「這都是閨閣中的筆墨,若拿到前頭去,流傳出去了卻不好。何況燁兒年紀小,才讀過幾本詩詞呢,就敢隨意評判起別人的來?」

    張夫人還不死心,仍笑道:「探花郎的才學,是皇上都稱許的,侯夫人真是太謙了。何況咱們這些勛貴人家的姑娘,也不講究那『無才便是德』的話,古來閨閣里的筆墨若都不傳出去,哪裡有謝道蘊、李易安的美名傳世呢?」

    這番話倒也有些道理。永安侯夫人便笑道:「並不是我謙虛,燁兒學的是應考的文章,在詩詞一道上並無什麼出息。倒是秦王妃,未出閣時便有才女之名,何不請王妃來評判呢?」

    這話沒得駁了,秦王妃謙虛幾句,下頭丫鬟們已經將字畫都拿到她眼前去了,少不得要細細地看。只那張夫人有幾分泄氣――秦王妃的兒子才十五歲,自家的女兒已然十六了,只怕秦王妃是不肯給兒子挑個年長的媳婦的。

    旁邊的人卻另有想法。郡王府上可並不只一個兒子不曾成親,郡王世子是個病秧子,可郡王的庶子卻是個有出息的,雖是庶出,到底是郡王之子,配個普通人家的嫡女也盡夠了。當下便都圍著秦王妃又奉承起來。

    這一番熱鬧中,綺年卻看見一個丫鬟悄悄走進廳來,附著冷玉如的耳朵悄聲說了幾句話,冷玉如便起身出去了。綺年立刻也悄悄起身出去,見如燕跟其他丫鬟們一起候在廳外檐下,見她出來便小聲道:「方才有個小丫鬟端了一盂水來說是供裡頭姑娘們磨墨,卻都潑在聽香姐姐裙子上,又扯著她下去換衣裳了。」

    也就是說,冷玉如是自己走了,並沒有聽香跟著。綺年心思急轉:「我們跟上去。」

    兩人剛走幾步,如燕忽然小聲道:「姑娘看,剛才潑濕聽香姐姐衣裳的,就是那個小丫鬟!」綺年隨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有個穿湖綠比甲的小丫鬟,卻是站在對春堂正堂的門外,正在跟鄭大少奶奶說話!

    綺年隱約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但此時也顧不上,眼見冷玉如已經快要走遠,連忙拉著如燕跟了上去。沒想到才離開對春堂不遠,就聽見有人脆聲喝道:「站住!」

    綺年一聽這聲音就暗叫不妙,果然一回頭,趙燕妤帶著春嬌,從旁邊的小路上走了出來,抬著下巴冷笑道:「怎麼,不認得本縣主了?」

    簡直是怕什麼來什麼。綺年只能屈膝行禮:「民女見過縣主。」

    趙燕妤嗤笑了一聲,繞著綺年走了一圈兒:「前踞而後恭,何也?」

    讀了幾年書,就在這裡掉起書袋來……綺年只當沒聽懂:「縣主也是出來更衣的麼?」

    趙燕妤本來是想諷刺綺年上次在東陽侯府頂撞於她,這次見面卻又這麼恭順,卻不想綺年根本不接茬兒,反而問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話,不由得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悶,冷冷道:「你當誰都如你一般麼?」

    綺年眼看著冷玉如走得不見影子,心裡大急,又屈了屈膝道:「民女要去更衣,告退了。」

    趙燕妤眼珠子一轉:「站住!本縣主尚未准許你走呢。」

    春嬌在後頭小聲道:「對,縣主別讓她走,就讓她陪您逛園子,看她能堅持多久!」她上次因為趙燕妤在酒中下巴豆的事,被秦王妃教訓了一頓板子,幸而趙燕妤給她求了個情,這才能回到身邊來伺候。此時見了綺年,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自然少不得要挑唆一番。

    趙燕妤心中大喜,點頭道:「不錯。周姑娘,你可願陪本縣主在園子裡走走?」

    綺年恨不得給這跋扈的小丫頭一巴掌,但趙燕妤雖然在問她願不願,那口氣卻極是趾高氣揚,分明是不願意也不成的。綺年心裡暗自盤算了一下,便擺出一副勉強的表情道:「縣主有命,民女敢不遵從?不知縣主要從哪裡走起?這園子可也並沒有多大,不過是這一條路走到底而已。」

    趙燕妤看著綺年臉上的表情,心中大樂,抬起下巴道:「便是沒有多大,本縣主也要走走看看。」心想這園子再小,本縣主讓你陪著走上三圈,看你還能挺得住不求饒麼?

    綺年勉強點了點頭道:「縣主請。」

    趙燕妤轉了轉眼珠道:「你在前頭引路。」她倒要看看,綺年內急之時,可還能這麼斯文端莊地走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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