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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鄭氏也笑了笑:「咱們這樣人家,手略鬆些也是有的。何況下人辛苦,多少也要給他們幾分好處。但若是算得少了,這就要出亂子,下人就要生事了。」

    這話分明是說給喬連波聽的。喬連波臉漲得通紅,低聲道:「我回去重新算過便是。」

    吳知雪撇了撇嘴道:「重新算過?若真是等著發夏衣,喬表姐這樣左算一次右算一次,怕是過了季那夏衣還沒得穿上呢。」

    「雪兒!」鄭氏輕咳一聲,「哪裡有這般與表姐說話的?沒規矩!」雖則語氣嗔怪,卻是直等吳知雪說完了話再出聲,並未曾攔著她的話頭。

    綺年自然聽出來了,不由得有幾分疑惑地悄悄看了鄭氏一眼。鄭氏不得顏氏歡心,婆媳不和,這早是人人皆知的事了。但高門大戶里,這樣事盡有,又不是親婆媳,只要面子上禮數合了也就是了。

    鄭氏性子雖潑辣,卻並不是那等莽撞失禮之人,對顏氏表面上還是挑不出什麼來,對喬連波也一直都是疏離客氣的。縱然是女孩兒們私下裡有些口角,當著長輩的面卻都是謹慎的。怎的今日吳知雪竟然這般公然不給喬連波留顏面呢?

    鄭氏訓斥了女兒,便瞥了一眼滿面透紅的喬連波,淡淡道:「連波,這當家理事,不能只一味地嚴苛。尤其是大戶人家,當家奶奶若是嚴苛得過了,下人們心中有氣,出工不出力,那家也是管不成的。一張一弛才是正道,否則就難免落了小家子氣了。你且說說,你這數目是如何算出來的?」

    喬連波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拼命忍著不肯教它落下來,聲音卻免不了微微發顫道:「我是照著花名冊一個個算的……」

    綺年聽她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咳嗽了一聲道:「大約表妹跟我一樣也是粗疏計錯了數,舅母別惱,下回我們仔細些就是。」

    鄭氏還沒說話,喬連波突然大聲道:「我並沒有粗疏!」

    她極少這樣提高聲音說話,乍一亮開嗓門,竟然讓眾人都愣了一下。吳知雪反應快,立刻嗤笑道:「若是沒有粗疏,那表姐照著花名冊一一的算,還是算得這麼少,那還真是太細緻了……」

    說是細緻,其實就是說嚴苛,說小家子氣。喬連波聽得出來,忍住了淚倔強地道:「我並沒有剋扣什麼,外祖母已說過,給下人須留一分利,我也都算上了的。」

    鄭氏揚了揚眉:「哦?那究竟是如何算出這個數目來的?」

    喬連波有心想說吳知雪的數目不對,但一來不敢公然頂撞長輩,二來心裡也沒有十分的把握自己絕對沒錯,一時答不上來。吳知雪含著冷笑,正想再說幾句話,綺年倒想到了一個原因,嘆了口氣道:「表妹可是將所有人所需布料的總數合在一起算的?」

    喬連波怔了怔:「自然,難道還有別的算法?」

    「表妹大約是沒有想過,一匹布的長度是一定的,做了衣裳就難免有餘下的料頭,並不是全部都能用得上的。」喬連波用所需的布料總長度除以一匹布的長度,這種算法顯然是沒有考慮到零頭料子的問題。吳府每季給下人裁四套衣裳,這都是用整幅的料子,並不用零頭布料拼接的。這裡頭的損耗,喬連波並沒有算進去。

    喬連波怔了片刻,低頭不語了。綺年看向鄭氏:「表妹是仔細算過了,只是沒有管家理事的經驗,偶然疏漏了。」

    吳知雪嗤了一聲,偏過頭去小聲嘀咕:「連這也不知道,敢是沒見過整幅的料子不成……」

    「好了。」鄭氏見好就收,「既是這麼著,倒也不算大錯,日後注意著些就成。今兒就這麼著吧,都回去吃了中飯,下午不是還要上學麼。」

    三個女孩兒次第退出,鄭氏身邊的丫鬟紅羅忍不住小聲道:「太太,怕是喬表姑娘又要回去向老太太哭訴了。」

    鄭氏不在意地道:「隨她去哭。是老太太自己說要她學著理家的,我自然要盡心地教才是。」

    紅羅倒是想不明白:「您這又是何必呢?到底是老太太心愛的外孫女兒,且將來不過是老太太陪一副嫁妝的事,也礙不著您什麼……」就算舅舅舅母要給外甥女添妝,也不過是百八十兩銀子的首飾就很足夠了。

    鄭氏哼了一聲,將手中的茶盅往桌子上一擱:「老太太再怎麼心愛我都管不著,只別把主意打到我的霆兒頭上來!天天的借著過年,扯著哥兒姐兒們都往松鶴堂去,為的是什麼?當我和大嫂都是瞎的不成?大嫂好性兒,我可不能!我的霆兒將來要風風光光尋一門好親事,可不是拿來給老太太心疼外孫女的!」

    紅羅本來不是鄭氏身邊最得用的,因著紅綢被吳知霆收了房,空出了位置,她這才得上來,聞言方才明白鄭氏的意思:「難道老太太竟想著叫喬表姑娘嫁給咱們少爺不成?」

    鄭氏冷笑道:「見天的一副柔弱模樣,稍有點不順心就要哭不哭的,做給誰看呢?男女七歲不同席,便是親親的表兄妹,也沒有個天天廝混的道理!老太太打的什麼主意,當我不知道麼?無非是爹娘都去了,連嫁妝也沒有,雖有個兄弟,卻還小著呢,倚靠不得。這樣的姑娘,老太太再怎麼想辦法,也找不到一門風光親事。想來想去,可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說著,想起吳知霆若不是自己發現得早,說不定真就對喬連波念念不忘了,不由得心裡更恨,咬牙道:「她娘當初就難纏得很,時時陰陰沉沉的,兩隻眼睛只盯著我和老爺,略有些差錯便跑去老太太面前挑唆。好歹她嫁到京外去了,我總算再不見她,卻不想如今女兒又回來,真是――」想到喬連波也才十幾歲,總算後面的話不曾罵出口來。

    紅羅笑道:「這也只是老太太的一點想頭罷了,奴婢看喬表姑娘倒似是沒這些心眼子。」

    鄭氏哼了一聲:「她也十四了,難道還不知道避嫌?你看綺兒那丫頭,不過才比她大幾個月,在松鶴堂時從來不多說多話。」

    紅羅笑道:「周表姑娘不得老太太喜歡,沒準是因著這個才不說話呢。奴婢倒聽說,霄少爺對周表姑娘不錯,他的小廝還曾給表姑娘捎帶過東西呢。」

    鄭氏嘆道:「這些我都不管,但綺兒與霆兒卻是兩不相干的,這我便放心。只要她們不把主意打到我的霆兒頭上來,我便隨她們去。若要想著算計我兒子,我卻不與她們善罷干休!」

    鄭氏這裡跟貼身丫鬟說著私房話,那邊喬連波紅著眼圈回了松鶴堂,一進香雪齋便撲倒在床上哭起來。吳嬤嬤手忙腳亂圍著道:「姑娘這是怎了?可是誰給你受委屈了?」又瞪著藕花菱花道,「叫你們兩個小蹄子伺候姑娘,怎的卻叫姑娘哭著回來?仔細我告訴老太太,剝了你們的皮!」

    菱花口齒伶俐些,連忙將今日的事說了,小聲兒囁嚅道:「二太太跟姑娘們說話,不讓奴婢們進去,並不關奴婢們的事……」

    吳嬤嬤沒處撒氣,順手擰了她一下道:「偏你個小蹄子推得乾淨!」又道,「姑娘別哭了,老奴去告訴老太太!」

    喬連波一把拉住她:「不許去!誰都不許告訴老太太!嬤嬤你還嫌不夠亂呢……」

    吳嬤嬤傻了眼,只得把藕花菱花打發出去,抱了喬連波道:「姑娘受了委屈,如何不去與老太太說呢?」

    喬連波哭道:「嬤嬤難道現在都看不出來?二舅母為何要這樣對我?」

    吳嬤嬤怎會不知道,只強著嘴道:「二太太無非因著跟老太太不和――」

    話未說完就被喬連波打斷了:「便是二舅母與外祖母不和,從前也不曾這樣!全是,全是今年年下才……」不好說出口來,只得又哭了。

    吳嬤嬤愣了一會,拍著床道:「二太太這算什麼?老太太本也沒想霆少爺――」

    喬連波猛抬起頭來:「嬤嬤還說這話,是想逼我死呢!」

    吳嬤嬤嚇了一跳,連忙道:「姑娘說這話,才真是逼老奴死呢。老太太也是一心為姑娘打算的。」

    喬連波哭道:「我如何不知道外祖母是為我好,只兩位舅母如今都防賊似的防著我,我卻要如何自處?」

    吳嬤嬤也無話可說,只道:「老太太還在呢,縱然是兩位太太,看在老太太面上也不敢對姑娘怎樣。」心裡卻也知道想讓喬連波嫁給吳知霄吳知霆兄弟中的一個,這計劃怕是不成了。顏氏叫孫兒們都到松鶴堂來說話,李氏就日日將喬連波帶在身邊學理家,鄭氏還立刻給吳知霆放了個通房丫鬟;一出了正月,兄弟幾個都回了書院讀書,只晚上來請個安即走,竟是在內院都不肯多呆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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