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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五城兵馬司的人兵分兩路,一路挨個院子去搜人,一路直衝佛殿。說是三重佛殿,其實地方極小,都沒有什麼可搜的。這群人一衝而入,驚得殿上幾個灑掃的尼姑和誦經的居士連忙迴避。一路搜到後頭第三重殿,遠遠就聽到有人脆生生數落著:「你這尼姑不生眼睛的麼?竟然將污水灑到我家姑娘身上!你可知道我家姑娘這蜀錦裙子價值幾何?將你賣了都賠不起!」

    這等富貴小姐被人衝撞的戲碼,五城兵馬司的人一年也得看個七八出,自是毫不在意,一衝入殿。便見一個戴著帷帽的少女站在殿中,身邊一個十四五歲的俏丫鬟正指著殿角一個跪伏的尼姑斥罵。地上打翻了一隻水桶,水漫開來,果然沾濕了那少女些許裙角。

    為首的領隊瞥了一眼,見那少女的裙子果然是蜀錦,卻也不是那格外昂貴的料子,不過是湖藍色底子織了寶藍色萬字不到頭花樣罷了。真論起來,蜀錦固然是蜀錦,卻也不是什麼珍品。不過瞧那尼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頭都不敢抬起來,想是被嚇住了,不由得微微撇了撇嘴。

    這一干人突然沖入殿中,將那主僕二人都驚了一跳。俏丫鬟連忙回身擋在自家小姐面前,指著眾人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衝進庵里來!」

    為首領隊頗有幾分不耐。青雲庵這裡,貴重人家的女眷是不來修行的,多半是去皇覺寺旁邊的櫳翠庵。那裡供奉比之此地更為精細,香油錢自然也是要多多的捐。而到青雲庵來的女子,多半身家清白卻並不是大富大貴。再者這少女身上衣飾也不是什麼極精緻的,估摸著再自抬身份也無過是個五六品官員之女。當下並不十分在意,一面揮手令手下去滿殿搜索,一面向那少女拱手道:「奉命搜索匪人,驚擾了姑娘還請恕罪,在下等搜完便走。」眼見那丫鬟還要斥責,倒是少女知趣,悄悄拉了她往後站了站,便轉頭不再看那三人。

    這殿裡實在沒什麼好搜。小小一間佛殿,說是稱殿,不如說是佛堂來得適合些。中間一座普賢菩薩像,前面一張香案幾個蒲團,兩邊是擱法器的小櫥子,因只放著幾隻木魚,故而其大小只能擱進兩隻貓,斷藏不住人。眾人將佛像後頭看了一看,又掀起覆蓋香案的素布往下看一看,便再無可搜索之處。

    此時外邊搜索兩邊廂房的人也快步進來,急聲道:「一間廂房裡有血跡,窗子開著,怕是雖進來了,聽見我們的聲音又跑了。」

    領隊眉頭一皺:「胡說!前後門都被圍住,他腿上又傷了,往哪裡跑?」

    負責搜廂房的人臉上不太好看:「圍牆那裡有個狗洞,有被挖開的新鮮痕跡……怕是引著我們來搜庵,自己早逃到山上去了。」

    領隊登時變色:「快,立刻去追!」一干人等又呼啦啦狂風一樣卷出了殿門,沒人再去看殿角那幾人,更沒人去注意那趴跪在地上的尼姑。只有那俏丫鬟綴綴地罵道:「呸!今日真是晦氣!」聲音落在門外的領隊耳中,不屑地也啐了一口,領著人便翻牆往山上追去。

    這一番折騰,五城兵馬司的人雖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也弄得庵內人心惶惶。住持不得不各個院子去走一遭,免得居士們被嚇壞了遷出青雲庵,香油錢可就沒有了。

    綺年與冷玉如陪著冷太太又說了一會兒話,見冷太太並不曾被嚇著,這才離開了青雲庵。回到吳府,綺年去見了李氏說明自己已經回來,便進了蜀素閣。將人都打發出去,如燕才悄聲埋怨道:「姑娘,今兒這事未免太險了!」

    綺年扯了扯衣領,自己也有幾分緊張:「想不到他居然在後牆上還挖了個狗洞,不然這些人真把青雲庵圍著掘地三尺,早晚也能把人找出來。」

    「姑娘就不該管這事兒。」如燕想起方才在大殿裡的情景就直冒冷汗,那男子就伏在地上,倘若那領隊喝一聲叫他抬起頭來,必然能看出來這根本不是個尼姑。

    「你當我想管啊。」綺年對她翻了個白眼,「可是你沒聽他把周鎮撫都拉出來了麼?」

    「周鎮撫又怎樣?」如燕很不服氣,「在江岸上救姑娘的是趙公子。再說了,咱們也救過那周鎮撫一次,早就不欠他的了。」

    「傻丫頭,你以為我是覺得欠周鎮撫的才幫他嗎?我怕的是周鎮撫認識咱們,如果咱們不幫他,這事無人知道也還罷了,若是周鎮撫知道了,他可是認得我,知道我住在何處的。萬一他們生了報復之心可怎麼辦!」

    「可是----可是倘若當時被發現了……」

    「一來,那佛殿裡一覽無餘根本沒什麼好藏人的地方,這些人吵吵嚷嚷的進來,本身就已經覺得要抓的人不會藏在這裡面,所以多半不會疑心到一個尼姑身上去。」綺年耐心地解釋,「二來,倘若那些人真的叫他抬頭,咱們大可以尖叫一聲表示咱們也是才發現這竟然不是個尼姑!橫豎咱們只是來上香的,庵里尼姑長什麼樣子,咱們哪裡知道?」

    如燕想了又想,這才鬆了口氣:「原來小姐早有主意,可嚇死奴婢了。」

    「哪裡,我看得你演得十分逼真麼。」綺年其實也很緊張,隨口逗著如燕,「真想不到我的如燕這麼聰明,幾次跟我配合演戲都是天衣無fèng,再這樣下去可以得奧斯卡小金人了。」

    如燕只聽明白金人,疑惑道:「金人是什麼人?」

    綺年大笑。如燕自知問了傻話,面上一紅道:「反正姑娘的話,奴婢總是聽不懂的。只是,姑娘真打算上元節的時候去幫他送信?此人,此人到底是什麼身份都還不知道呢。」

    綺年也忍不住揉揉太陽穴:「我也以為只要幫他掩飾這一次就行了,誰知道他還要我送信,真是得寸進尺!只是既幫了第一次,這第二次也沒法不幫,否則真出了什麼事我們也逃不掉。不過,我們只要去看看,萬一有什麼不對,這信不送也罷。或者說沒見到人,或者隨便扔到河裡埋到地下,只說荷包被賊偷了。」

    如燕憂慮道:「萬一送不到,他再回頭來……這人到底是什麼人哪!」

    「不知道啊!」綺年栽倒在被子裡,苦惱之極,「真是倒霉倒霉倒霉!這是要害死我啊!」

    如燕嚇得忙去捂她的嘴:「還沒出正月,姑娘萬不可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想了想又道,「既是他認得周鎮撫,不如我們把這東西想辦法交給周鎮撫?」

    綺年有些意動,隨即苦下臉來搖了搖頭:「周鎮撫人就在京城,要見他並沒什麼難的,此人為什麼不去?肯定是有原因的。沒準周鎮撫跟他已經不是一夥的,或者周鎮撫被人監視,不能接觸。總之要是那麼容易能送給周鎮撫,恐怕他早去了。」忍不住捶著枕頭,「真是出門沒看黃曆!偏偏讓我們遇上了。以後無論去什麼寺廟,絕對不單獨去走了。」

    兩人呆呆對看了一會,如燕苦惱地道:「也不知他們到底是要做什麼。送一回信也就罷了,只不知會不會出什麼事連累到姑娘。」

    綺年拼命回想:「當初他能在東陽侯府花園裡出現,多半是跟秦家十分親近的人,否則怎麼會知道那假山里可以藏身?再說他身上穿的是緙絲這等昂貴衣料,必然身份也是高的。」

    如燕懊喪道:「偏他臉上抹得又是泥又是黑,連模樣都要看不出了。」

    「看不出才好。真要是看太清楚了,只怕咱們死得更快些。」

    「呸呸呸,姑娘可別亂說!」如燕連忙呸了幾聲,又雙手合什念了幾句童言無忌之類的話,才頹喪地道,「既這麼著,上元節的時候……這信姑娘現下藏在哪裡好?」

    綺年想了一想:「我記得咱們箱子裡應該有一對空心的銀香薰繡球禁步。」

    確實有這麼一對東西,杏子大小的空心雕花銀球,下頭掛個小銀鈴鐺。銀球能旋轉扭開,裡頭放些香料掛在身上,行走間便香氣氤氳。既能當作香囊,又能當作禁步,是吳氏的陪嫁之一。當初綺年第一次看見的時候,覺得古人真是好手藝,拿著就愛不釋手,吳氏也就給了女兒。

    「把那個拿出來,信擱進去,包在如鶯送來的披風裡鎖好了。等上元節出去觀燈的時候穿戴上就好。」綺年揉著太陽穴喃喃道,「到菸袋斜街東頭的雙龍搶珠燈山下頭,見一個戴著蝴蝶面具的人,那人手裡拿著一盞畫凌霄花的燈,燈上面還要題了艷奪胭脂四個字。我呢,要戴一個虎頭面具,手裡拿一枝絹扎海棠……如燕,我記得對不對?」

    「對。」如燕認真想了片刻,「奴婢也記得是這樣。」一面說一面將那銀禁步拿出來,將信放進去,又用披風包了塞進柜子里最裡面,謹慎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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