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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東陽侯府大門外,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吳家的馬車到得略晚了一些,就在外頭等了半個時辰。

    吳家今日只來了三輛馬車,這是顏氏料到侯府外頭必然車多為患,所以特意讓精簡的。頭一輛自然是顏氏帶著李氏和鄭氏,第二輛是姑娘們,第三輛裝了丫鬟。至於少爺們,統統騎馬,太小的如知霖就根本沒帶來。

    「還要等多久啊?」吳知雪在京城外頭活潑慣了,在馬車上等了半個時辰,有點坐不住了,忍不住伸了伸腿,撩起帘子往外看,「這許多車,幾時咱們才能進去。」

    吳知雯把自己的裙子一撥:「小心些,別蹭髒了別人的衣裳。京城可不比外頭,給大長公主祝笀,人豈會少了?」她心裡不怎麼痛快,因來祝笀,顏氏特意叫人給她們一人做一身新衣裳。本想著獨出心裁把別人比下去,顏氏卻選了一種月白色的蜀錦,讓每人裁了一條完全相同的六幅裙今天穿著,上衣也都是交領羅衫,只是各人顏色不同罷了,令她的意圖完全落了空。

    吳知雪嗤了一聲,反唇相譏:「可不是麼,京城真與外頭不同,連穿條裙子都只撿得出一種料子來。」她也是最不喜歡跟人撞衫的,「幸好姐姐不用來。」再有半個月就要開始選秀,這次報名待選的姑娘們,差不多都不會出現在大長公主的笀辰上了。畢竟這種場合也是各家相看挑媳婦的場合,而要入宮選秀的,不管最後能不能選得上,這時候都貼著皇家標籤呢,還是別出來推銷自己的好。

    兩人相互怒目而視,綺年拿著紈扇一邊搖一邊暗地裡嘆氣。年輕姑娘們,總覺得自己打扮起來與眾不同,卻不知今日東陽侯府必然花團錦簇,什麼樣的出挑兒衣裳首飾沒有,誰比誰又能高出許多呢?若是她們五個也各自打扮起來,往大長公主眼前一過,無非也就是那些花朵中的一員,留不下什麼深刻印象。可若是五個打扮相似的姑娘一溜兒站開,那反而任誰都會覺得有趣,從而多看兩眼。如何能給人留下印象?無非就是讓人多看幾眼唄。果然薑是老的辣,論這推銷的學問,吳家這些小姑娘們可就差遠了。

    好容易前頭馬車都被安排了開去,吳家的馬車駛入大門,直到二門前才停住。東陽侯府再大也不可能把客人的車馬全部留下,故而人下了車,車夫小廝們就得將車馬帶開,等笀宴散了再回來接。

    為避免男女客衝突,男客們走東側門,女客們走西側門。西側門離著花園近,還有流水轎子等著,顏氏年長,轎娘們立時抬過來一頂轎子讓她坐了,其餘人由丫鬟扶著,步行走過一段青石板路,便進了花園。

    這花園也是原親王府的,到公主下嫁之後又修繕了一番,此時正是仲夏,園中垂柳濃綠,各色花卉爭相鬥艷,笑語聲隨處可聞,十分熱鬧。

    領路的管家媳婦隨著轎子走,一面彎著身子向顏氏道:「天氣熱,大長公主把笀宴安排在滴翠軒,那邊兒吹著風涼快。老夫人和夫人們都到那邊兒坐,姑娘們回頭在群芳洲開席。」

    大長公主端坐滴翠軒正堂,等著一撥撥來拜笀的客人們。滴翠軒地方極大,四周綠柳環繞,遠處一個人工湖,引過一彎碧水來將滴翠軒圍了一半,吹過來的風都帶著幾分濕意。湖上一條花船,船里坐了品竹弄絲的女樂,悠悠的樂曲隨風飄來,真如同仙樂一般。

    顏氏扶著琥珀的手走進滴翠軒,給大長公主行禮。吳若釗兄弟雖然才是三品四品官員,但吳家老太爺生前卻是太子太傅,顏氏的父親還是一品光祿大夫,是以這禮還沒行下去呢,大長公主身邊的丫鬟已經趕上來扶住,請旁邊落座。

    李氏和鄭氏也跟著行禮,大長公主端坐受了全禮,亦叫賜座,目光往後一溜,輕輕嘖了一聲:「吳老夫人,這是你的孫女兒們?」

    顏氏欠身笑道:「前頭三個是孫女,後頭兩個是外孫女兒。」

    滿堂的夫人小姐們,目光一起落到後頭魚貫而入的五個女孩兒身上。

    五個姑娘都穿著月白色六幅織錦裙。那月白底子是經線藍絲緯線銀絲織就的,顏色輕鮮得如同正午時分的天空,裡頭又有無光的白絲織成如意祥雲暗紋,乍看過去,真好像裙下護著朵朵白雲,仔細看時卻又不見了。

    上頭是一式的交領薄綾窄裉衫,吳知雯是海棠紅,頭上戴著鑲珍珠的赤金單鳳釵;吳知雪是杏子紅,頭上戴了五彩琉璃步搖;吳知霏是桃紅,還梳著小女孩的雙螺髻,插了五色碧璽石珠花;周綺年是玉色,頭上戴了鄭氏送的孔雀釵;喬連波則是孔雀藍,戴的是水晶蓮花釵。

    大長公主今兒一早上已經看過了不知多少花容月貌的姑娘,其實也沒記住幾個,然而這五個穿一樣裙子的女孩兒一字排開,想不記住也難,忍不住嘖嘖稱讚:「吳老夫人真是好福氣,這麼花朵兒一樣的孫女外孫女,真是讓人羨煞。」

    丫鬟們已經在地上鋪了五個錦墊,吳知雯為首,帶著幾人一起下拜:「恭祝大長公主靈椿龜鶴,月好風清。」

    大長公主呵呵而笑:「好一個靈椿龜鶴,月好風清。最難得就是這月好風清,若能這般過一輩子,神仙都無此逍遙。老夫人這孫女兒好才華。快扶起來,叫過來我看看。」

    大長公主旁邊坐的是長媳周氏,湊著趣笑道:「吳姑娘這八個字,真是說中了婆婆的福氣呢。比什麼花團錦簇的祝笀詞兒也好聽。」

    大長公主失笑道:「只你嘴快。照這般說,其他姑娘們的話就不好?當心一會兒犯了眾怒,席上叫人灌酒。」

    眾人皆笑。

    綺年稍稍抬眼掃了一下這位東陽侯夫人,當今皇上的姑母。東陽侯府家底不厚,但大長公主卻是先帝的愛女,出嫁的時候在京郊有萬頃良田,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妝手都插不進去,從皇宮一氣兒排到公主府。可以說,東陽侯府如今這些財富,百分之七十都是大長公主陪嫁過來的。

    大長公主身上穿著緙絲鶴鹿同春的襖裙,頭上一副珍珠點翠頭面,珍珠顆顆都有小指尖大小,寶光潤澤;點翠工藝精巧,貼上去的翠羽如同寶石一般泛著藍色的光彩。這點翠是皇家內坊的手藝,這樣的頭面,有錢都買不到。腕上掛著糖結南香佛珠,手邊的拐杖是沉香木所制,頭上還嵌著羊脂白玉雕成的鳩鳥,寓意長笀之意。通身上下皆是富貴氣,卻又內斂著並不張揚,遠非那些穿金戴銀的暴發戶可比。

    雖然年紀已經六十,大長公主卻保養得極好,頭上一絲兒白髮都沒有,看起來也就是五十歲左右的模樣,甚至伸出來的手皮膚都不怎麼鬆弛。她挨個兒拉著幾人問了名字,聽說綺年姓周,笑向自己長媳道:「五百年前是一家。」

    綺年連忙屈一屈膝:「怎敢與夫人相提並論。」

    周夫人便笑著拉住她的手:「我若有這麼一個花朵兒似的姑娘,做夢都能笑醒了。」

    綺年只好低頭做害羞狀,心裡暗暗地想了一回,想起周夫人這話大概也有一半是真,因為她只生了兩個兒子,可沒生女兒。

    大長公主把人都看過了,還不捨得放開,回頭又對顏氏笑說:「還是你會打扮人,怎麼就想著叫她們穿一樣的裙子出來?這一圈兒放在眼前,看著就舒心。」又問,「聽說你們家今年也有個待選的女孩兒?」

    顏氏欠身笑道:「那個叫知霞,正在家裡學規矩,就沒叫她出來。」

    大長公主目光一轉,指著吳知雯道:「這個也好,怎麼沒讓她也去?捨不得?」

    吳知雯霎時就白了臉。顏氏的臉色也有些不太好,咳嗽了一聲才含糊地說:「這孩子----不大合適……」

    在座的女孩子們看著吳家這五個如此得大長公主歡心,早有幾個心眼小的已然在不綴了,聽了這話哪個不明白,當即就有人嗤地笑了出來,吳知雯的臉頓時由白轉紅,雙手死死握在一起,連指節都發了白。

    綺年不由得悄悄又瞥了大長公主一眼。這事不大對勁啊。所有報名待選的姑娘大概今兒都不會來東陽侯府,那麼但凡是來的,十之八九都是不去待選的。為什麼不去待選,那自然是條件不合格。

    今年選秀的條件,綺年不相信大長公主會不知道,那麼吳知雯父親的官職和自己的年齡都合適,為什麼不去待選,那自然只有一個理由:她不是嫡出的。大長公主真這麼沒腦子,自己就想不到嗎?還是她明明知道,卻說出來讓知雯難堪呢?知雯難堪了,對她有什麼好處呢?是要針對吳家嗎?吳家跟東陽侯府有仇?沒聽說啊!

    吳知雯保持著微微低頭的優雅姿勢,兩眼死死盯著地面,竭力不讓自己失態。綺年看她眼淚已經到了眼眶邊上,便深吸了口氣,悄悄對身邊吳知霏道:「這堂上連風都是香的,合該叫暗香水殿才是。」

    此時滿堂皆靜,站在大長公主身前的幾人更是垂頭靜立,綺年獨獨轉頭竊語,大長公主的目光不由得轉到她身上,似笑非笑道:「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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