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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眼看將到吳家休憩的禪院,知霏一眼瞥見相鄰的禪院裡生了一棵柏樹,樹身上緊纏一株凌霄藤,在樹椏上開出金紅的花朵,十分有趣,當下拉著綺年要進去看。綺年眼看著此地遊人已多了起來,想必無事,便也跟著進了垂花門。一進去才發現,有個穿淡青衫子的少女,正站在柏樹一側,仰頭望著樹枝上的凌霄花。綺年等人一進去,少女背後站的一個黃衫丫鬟就急忙上前一步攔了眾人:「什麼人,怎麼亂撞我們姑娘休息的地方?」

    綺年暗叫不妙。能在大明寺里單獨借一個禪院休息的,又怎麼會是普通人。這京城裡頭別的不多,高官顯爵簡直堆山塞海,萬一這要是衝撞了哪個貴女,自己吃虧不說,沒準還給吳若釗惹了麻煩。當下趕緊道歉:「我這妹妹看見這凌霄花開得好,想要進來看看。實不知有人在內,是我們莽撞了。」

    青衫少女側頭看了一眼,輕聲叫自家丫鬟:「隨月,別人只是誤走了,你何必這般高聲大氣。」向綺年欠了欠身,「我這丫鬟失禮了,姑娘莫怪。」

    難得竟是遇了個通情達理的,綺年真是慶幸之極。這少女年紀得有十七八歲了,梳著簡單的單螺髻,連釵簪都沒插,只在螺髻側面佩了一朵玉雕jú花。看著簡單得甚至有幾分樸素,只若細看就能發現,這jú花乃是用一塊帶著橘黃色玉皮子的整玉雕刻出來的,花朵含苞初綻,最外面的一層花瓣色如淡金,裡面卻是白如羊脂,杯口大小的一朵,簪在鬢邊竟是栩栩如生。不說雕工,單說要找這麼合適的一塊好玉出來也不容易。

    再看她身上的衣裳,素麵無花,那裙子用的卻是繚綾,湖綠的顏色,隨著她的動作卻是微光蕩漾,像是把一片湖水穿在了身上。就這一身衣裳,這一朵玉jú花,說她不是極富貴的人家,綺年死都不信!

    知霏一直盯著她看,這時候忽然抬手指著她:「你,你是金家的國秀姐姐!」隨即摘下帷帽,「國秀姐姐,我是吳知霏,你還記得嗎?」

    青衫少女也怔了一下,仔細看了一眼吳知霏,笑了起來:「果然是你。三年不見,長高了許多。若你不說,我都不敢認了。」

    吳知霏歡歡喜喜拉著綺年的袖子:「表姐,這是顯國公家的金姐姐,三年前皇后娘娘辦詩會,金姐姐是拔了頭籌的!這朵玉jú花就是皇后娘娘拿來做彩頭的。金姐姐,這是我大姑姑家的綺年表姐,前些日子剛從成都來的。」

    綺年對京中勛貴所知不多,但也不算太少。吳若蘭當年自然也是在這些貴女圈子裡面打過轉的,雖然十幾年未回京城,免不了新老更迭有些變化,但是一些特別顯貴的門戶還是知道的。

    這位顯國公可算是威名在外。當初京城裡面鬧奪嫡之變,外頭西北那邊羯奴們蠢蠢欲動。顯國公其年已經四十往上了,帶著兄弟和兒子,領兵大戰西北。當時京裡邊一團亂,都沒人關心往西北送軍糧的事,顯國公硬是在這種情況之下連打了三場硬仗,生生把羯奴趕回西北一千五百里!待回了京,京中已經塵埃落定,皇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封他為顯國公。

    要知道,公侯之家京中不缺,但是這個「顯」字的封號卻不一般。本朝只有親王郡王的封號才能帶「日」字邊兒,在公侯裡頭,顯國公這封號,獨一無二!

    不過這封號來得也忒是苦逼,顯國公的兄長死在邊關;自己的兒子受了重傷,回京醫治無效,拖了一年多還是死了;弟弟丟了一條胳膊,也就只有顯國公本人還是個囫圇的。

    綺年記得吳氏當年說起顯國公府的時候也是十分欽佩的。顯國公家子嗣也不大旺盛,兄長只留下一個兒子,似乎出息不太大;弟弟倒是有兩個兒子,但是年紀還小看不出好歹來;他自己的兒子死了,身後倒是留下一女二子,只都十分幼小,似乎庶出的小兒子還是遺腹的,連爹的面兒都沒見著。

    那麼這位金國秀,是顯國公的孫女呢,還是大房或者三房的女兒?知霏這個小丫頭,說話也不說明白了。綺年心裡嘀咕著,摘下帷帽行禮:「綺年見過金姑娘。」

    金國秀身材高挑,端正回禮的姿態無可挑剔,卻不是一般女孩兒的那種裊娜,反而肩背筆直地透著股挺拔勁兒。大概是武將家出來的姑娘就是不一樣吧,綺年心裡琢磨,臉上微笑:「這凌霄花開得真是好看,紅通通一團火一般。」

    金國秀微微仰頭,喃喃輕道:「是啊,爬上梢頭,色如烈火,故名凌霄……只可惜,終究是一株藤,雖則年年綻放,也還要一棵樹讓它攀著。」

    這段話讓綺年驀然想起一首詩《致橡樹》: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說實在的,綺年對現代詩好感不多,愛情詩什麼的更覺得多少有點裝13,但這首詩她當時讀過了卻覺得有幾分道理,至少它表示了一種平等的愛情態度。不過自打穿越來了這個世界,這什麼愛情平等天賦人權的想法就只能拋到太平洋去了。就這種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婚要看門第、論嫡庶的拼爹時代,講什麼愛情簡直是頭殼壞掉,她這麼獨立的一個人,穿過來也還不是要認命,當個老老實實的大家閨秀麼?

    但是金國秀卻站在這裡發出了這麼一番議論。綺年不知道她是單純地在論凌霄花,還是另有所指,只是此時此地聽了這麼幾句話,心裡那種感覺真是無法形容,莫名其妙地對金國秀竟然生了幾分親近。

    「不知道金姑娘喜歡什麼花?」

    金國秀似乎被綺年話問得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抬手輕輕按了按鬢邊的玉jú花:「還是jú花罷。」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綺年悄悄打量著金國秀。在本朝,一般女孩兒家十三四歲就開始籌措婚配,十五歲以後就可以出嫁,若拖到十八歲就算是老姑娘,有嫁不出去的危險了。看這金國秀眉目秀美,雖不明艷卻端莊沉靜,只是年齡至少也十七八了,難道是不肯搞政治聯姻,拒婚以至拖到如今還未出嫁?

    金國秀卻笑著搖了搖頭:「鄭思肖畫蘭不畫土,乃是前朝的氣節之士。國秀何德何能,一介小女子耳,無此國讎家恨,自然也無此烈節。國秀之所以愛jú,乃是因其無論何處皆能成活。既可移入玉砌雕欄,為帝王妃子娛樂;又可栽在東籬西畦,為野老村童浸酒;亦可植於泉石雲林,為詩人才子簪冠。其所遇雖高下不同如雲泥,jú乃不改其芳。國秀所愛者,唯其雖一糙本,卻能於任意之處皆生長開放,且年年不息者耳。」

    知霏聽得快要變成了蚊香眼,綺年卻不由得心有戚戚。金國秀的意思是說,她羨慕的便是jú花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能活著,且活得好端端的,打都打不倒。要知道活著也許容易,但活得好就難了。要在任何環境下都活得好,更是難上加難。縱然豁達淡泊如陶淵明,采jú東籬下都能悠然見南山的,大約也時常要為沒酒喝發愁。窮有窮煩惱,富有富麻煩,真要想時時都活得好,只怕要十八代祖宗墳上都冒青煙。

    金國秀淡然一笑:「國秀一時感觸,謬論擾了周姑娘清聽,慚愧。」隨即向知霏道,「不知貴府老夫人是否也在寺中?若在,也該去見禮的。」

    知霏正聽得迷迷糊糊,這句話卻是明白的,馬上歡歡喜喜:「在的,祖母和母親都在,姐姐要去嗎?那真是太好了。」

    金國秀失笑:「那就煩請妹妹引見了。」

    兩邊禪院就只隔了一堵牆而已,這邊過去,那邊吳家眾人已然得了消息,將金國秀迎進去見禮。顏氏忙叫扶起來,拉著金國秀的手嘆道:「自從那年賞jú宴上一見,你也兩年多沒出來了,顯國公可好?家裡可好?」

    金國秀微笑道:「都好。祖父年紀雖長,身體尚健,弟弟們也還知道用功。今日本是來上香的,不知老夫人也在,未曾過來問候,失禮了。」

    顏氏點頭嘆息,又把喬連波等人一一叫過來見禮。綺年因為剛才行過禮了,便退後一步,悄聲問翡翠:「這位金姑娘是----」

    翡翠也低聲道:「金姑娘是顯國公的孫女兒,前兩年不是宮裡一直不曾選秀麼?那時候長皇子也十七八歲了,皇后娘娘特地請了京城命婦們帶了女兒去宮裡赴賞jú宴。老太太就帶著兩個姑娘去了。宴席上皇后娘娘讓小姐們詠jú花,是金姑娘拔了頭籌。她戴的那朵玉jú花,就是當時皇后娘娘從髻上拔下來賞的。老太太回來也說過,奴婢是個不通的,詩呀詞的都記不得,但記得好像說什麼『酒中醉鬢邊簪』,又是什麼『不改其華』之類的。只是後頭也再沒什麼動靜了,金姑娘的母親又接著去了,她守了27個月的孝,除了去寺廟上個香,門都沒出過,這才女的名頭也漸漸就淡了。現下算來,該是滿了孝所以出來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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