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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綺年放下筷子站起身:「外祖母恕罪。綺年父孝未滿三年,母親過世才三個月,似乎不宜出門。」
廳里的氣氛微微一滯。喬連波迅速低下頭,眼圈又紅了,蚊子一樣輕哼:「連波也……」
顏氏眉間出現了一道川字紋,有幾分不悅地放下了筷子。吳若釗倒是十分欣慰地看了綺年一眼:「無妨,綺年年紀還小,倒也不急著出門。」
顏氏心中更是不悅。喬連波比綺年還小些,說起來父孝未滿一年也是不宜出門的。但京城的上巳節也是各家貴女們交往的好機會,尤其跟著阮夫人,那見到的都是高門貴女,乃是大好的機會。若是綺年不出門,連波自然也不好出去。
「且再說罷。」顏氏沉了臉,終於還是只說了這麼一句。阮夫人見母親面色不悅,倒是笑了一聲:「外甥女兒這就不是了,外祖母還坐在這裡,你怎麼好說這話呢?也不講個忌諱。」當著老年人的面提什麼孝啊死人啊之類的,確實都是忌諱。
綺年沒說話,只是用眼睛掃了一下阮夫人那大紅繡金線的衣裳。
顏氏隨著看了一眼女兒,臉色更不好看了。李氏連忙起來打圓場:「雖說不宜去踏青,但到了那日各廟裡倒清靜,去給你母親上個香豈不好呢?你這孩子還是想得不周到,怎麼說著說著倒起來了,還不快坐下。」說著輕輕拉了一下綺年。
綺年順著她向顏氏屈了屈膝:「是外孫女兒言語不慎,外祖母恕罪。」
李氏這打了個岔,綺年又賠了禮,顏氏臉色方好些,但畢竟這頓飯是吃得不大痛快,不一時也就散了。
阮夫人既不回國公府,自然伺候著顏氏歇下,忍不住道:「那丫頭氣性倒大。我倒好心帶她出去結識幾個貴女,如此不知好歹!」
顏氏沉著臉道:「你也看看你穿的是什麼衣裳!這幾日你大嫂連帶著兩個姨娘都穿得素,你倒好,大紅繡金的就來了。喬諸梁死就死了,你三姐去了卻才一年。更何況還有你大姐,那是剛出了三個月!雖說不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卻也是你姐姐。」
阮夫人扭著頭不吭聲。吳若蘭不必說了,母親才是個六品文官之女,性情軟弱,相貌又不出眾,不過是占著嫡長女的名頭罷了。就是同母所出的三姐吳若蓮,她也不甚喜歡。出嫁的時候嫁妝竟然跟她一樣是兩萬兩!也不想想她嫁的是國公府,三姐不過嫁了個五品武官罷了。說來說去,就因為這個三姐臉上落了疤,反而格外讓母親偏疼了。其實真論起來,又哪裡強得過自己呢?
自己生的女兒,顏氏怎麼不懂她的心思?不由得嘆道:「你這個脾氣,到哪裡都要吃虧!你也學學你大嫂,幾個兒女都是一碗水端平,姨娘們也不虧待。我雖是不喜歡她,也得說她一聲周到,把個家宅整治得安安靜靜,你大哥也得好生敬著她。」
阮夫人把手裡的梳子往炕上一摔:「她那是假仁假義罷了!難道她還真喜歡姨娘生的那幾個?」
顏氏氣個半死:「假仁假義你也做一點,哪怕做給人看呢。論起來你還不比她,她有兒子傍身,霄兒又肯讀書,眼看著今年秋闈就要到了,書院裡的先生都說他火候已到,必能中個舉人。兒子出息了,還怕她將來沒好日子過?」
說到這裡就不由得嘆息:「說起來你我母女也是一樣命苦,總沒有生兒子的命。可你也看看我,當初對他們也是公公正正的,任誰也挑不出我的刺兒來。你倒好!當初叫你把兒子抱過來養,你非要自己生。現在生也生不出來了,還不趕緊把兒子攏著?若叫你女婿跟你離了心,將來又沒有兒子,難道你要讓蘇氏踩到你臉上去不成?」
「她敢!」一提到蘇氏,阮夫人就要發飈,「那個賤人!我當初就不該留了她!」
「哼!」顏氏最不喜歡就是女兒這副模樣,明明拿蘇氏根本沒有辦法,偏偏還要逞強,「你能怎麼樣?叫你去母留子,你嫌丫鬟生的兒子也賤。等到她生了第二個,你還動得了她?光在這裡發橫有什麼用?」
阮夫人跌坐下來,眼淚不由得滾滾而下。確實,蘇氏當初只不過是老國公爺賞的一個奴婢,就算是生了兒子,她若說留子去母,國公府也不會為一個奴婢跟大學士家裡出來的媳婦為難。只是她那時也還年輕,總惦念著自己生,絕不容許一個婢生的庶長子得了養在嫡母膝下的名聲。結果自己沒生出兒子來,那蘇氏卻接著又生了個兒子,阮海嶠稟明父母就將她抬成了姨娘,這時候再說什麼留子去母,又怎麼可能!
「我,我也沒想到……如今那兩個都十幾歲了,我怎麼還養得熟……」長子阮麒比阮盼只小一歲,今年已經十三;次子阮麟都十歲了,全都已經懂事,怎麼可能再拉攏過來呢?
顏氏真是恨鐵不成鋼,但看女兒哭得可憐又不忍心:「別哭了,哭有什麼用?到底你是正經的國公夫人,她不過一個奴婢出身罷了。如今你兩個哥哥都升了官,你也該多走動,有了他們,國公府也照樣動不得你。至於蘇氏,慢慢瞧著。以色事人者,色衰愛弛,等她年紀大了不得寵了,有的是機會除掉。那兩個兒子……你如今就要對他們好起來,對了,千萬記得拿捏住他們的親事,若是兒子不能一條心,至少要找個跟你一條心的媳婦!」顏氏冷冷一笑,「後宅的事兒,可大可小,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第19章論前途各房夜話
綺年回到蜀素閣,把湘雲和珊瑚都打發了出去,扯下髮髻上的釵子扔在妝檯上,悶悶地嘆了口氣。如燕猶豫再三,還是小心地說:「姑娘,其實今兒……」
「我知道。」綺年抹了把臉,自嘲地一笑,「還是沒記得自己的身份。」寄人籬下的表姑娘,還這麼大氣性,不是自找不痛快麼?
如燕不由微微紅了眼圈:「姑娘快別這麼說,舅太太還是心疼您的。」要不然也不會出來打這圓場。
「我知道。只是怕舅母反而被我連累了,也招外祖母不待見。」綺年發了一會愣,又直了直腰,「但是我也不能連娘的孝期都不顧。罷了,大不了將來求了舅舅,咱們自己出去買處房子住著。」
「這怎麼成!」如燕大驚。家裡沒有頂門立戶的男人,還不得被人欺負死?當初吳氏還是寡婦呢,照樣被活活氣死,更不必說綺年不過是個未及笄的姑娘家。
綺年嘆口氣:「我也只是說說罷了,這不是還沒逼到頭上麼。」
如燕憂心忡忡:「奴婢看,四姑太太是國公夫人,怕是平日裡就這般行事慣了,倒未必就是……」
綺年點點頭:「我知道。今兒晚上我也是急了點,其實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處理。」只是想到過世的吳氏,頭腦一熱就忍不住了,長嘆了一聲,「日後我會再小心些。」這裡不是自己的家,縱然不像林黛玉進賈府一樣要步步小心,也不能再這麼衝動了。
如鸝從頭至尾都是半懂不懂的,手裡捧著阮夫人給的那隻鐲子:「姑娘,這個怎麼辦?」
「先放著吧。」綺年看了那鐲子一眼,又嘆了口氣,「明兒去給外祖母請安的時候戴著吧。」
李氏跟身邊的管事媳婦商量了一會兒明天給阮夫人帶去國公府的回禮,回到蘭亭院,卻見丈夫歪在炕上看書,不由得有幾分驚喜:「還以為你去了別處……」
吳若釗笑笑:「去別處做甚。」他本不在女色上頭偏好,年輕時當然也有個男人的毛病,院子裡放著兩房美妾,難免也要去走動走動。不過吳家家風嚴謹,也要求子弟修身的,他那兩房妾都不是自己要納的,一個是繼母賞的,一個是上司送的。如今年紀長些,越發穩重起來,對妾更淡了,倒是喜歡到妻子房裡來說說話兒。到底是官家小姐,說起話來也投機。再說有些話,本也不合適跟妾說,她們也接不上茬。
「綺兒今晚----」李氏倒有點擔心丈夫不喜歡,覷著他的臉色小心地說,「這孩子雖則毛躁了些,卻也是一片孝心。」
「我知道。」吳若釗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四妹那脾氣……」有句話他覺得不合適跟妻子說,其實吳若菡根本也沒把吳若蘭當長姐尊重過。說實在的,但凡有心,也不會穿那么正紅的顏色來。
李氏這才放了心,坐下來笑道:「只是話說得著實有些……恐怕母親也要不喜的。」
「想也不至與小孩子置氣,母親也是明白事理的人。」至少大面上是能過得去的,「只是這孩子確實毛躁了些,到那日就是稱病躲了也沒有什麼,何必這時候硬頂。」吳若釗想到妹妹的模樣,心裡又不覺有幾分黯然,「也罷,本也是四妹有錯在先。你叫湘雲與她說,明兒戴著四妹給的那鐲子去給母親請安,以後莫再這般犟,有什麼事只管與你說,休要再如今日這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