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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楊嬤嬤猶自不太放心:「只是離得這般遠,如何能知道彭家這帳目上……」

    「有舅舅在那裡,他們哪會扣咱們的銀子。」綺年輕輕合上首飾匣子,「雖則咱們不說,但那織坊入了股,日後彭家的生意也好做些。」朝中有人好做官,即使是個商人,只要多少跟官兒搭上點關係,路也好走,「我想著,盤鋪子的那錢,交給小楊管事,在京里開個綢緞鋪子。有彭家這邊的關係,進貨也比別人方便些。」

    「姑娘是說,把銀子全給我那小子,自己去開鋪子?」楊嬤嬤睜大眼睛,連連搖手,「這,這怎麼行!我那小子才多大,若是賠了本錢可怎麼好!」

    「嬤嬤太小瞧自己兒子了吧?」綺年微微一笑。小楊管事雖然年輕,但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頭腦清楚且吃苦肯干,否則,也不能把原來那亂七八糟的鋪子接到手裡。

    蜀繡蜀錦,天下聞名,只要有貨源,做這生意還是有把握的。雖然不會有什麼暴利,但小心謹慎地做下去,也會有盈利。女人做衣服,那是沒有個頭的,這些錦繡綾羅,每年也不知要消耗多少。有了織坊放在這裡,來進彭家的貨也能便宜一點。別看就低這麼一兩分銀子的事,銷量如果大了,那利潤自然就多了。

    「自然了,初進京城,不賠本兒就是好的,穩穩噹噹地來,不行咱們還可以另想辦法。」綺年拍板敲定,「嬤嬤本來是吳家的人,還有老楊管事,這身契早晚也是要還你們的,只是這時候太扎眼了。」

    楊嬤嬤不由得又淌下淚來,拿袖子拭著眼角道:「姑娘這心慈,跟太太是一模一樣的。老奴也不要什麼身契,盡著這條命,能伺候到姑娘出閣,尋一門好親事,到了地下也就能見太太了。」

    說起吳氏,綺年也被招得又流了一次眼淚,還是如鵑把楊嬤嬤攙了走,這才洗了臉睡下。躺在床上,綺年把這些日子對家裡人的安排從頭到尾又想了一遍,覺得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唯一只有如鶯……不過路是她自己選的,將來能怎麼樣,也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第9章別故土江畔生變

    過了正月十五,綺年準備動身去京城了。

    今年這年根本等於沒有過,幾個月折騰下來,周立年和周綺年都瘦了一圈,兄妹兩人站在空空的靈堂里,彼此無語。從前做堂兄妹的時候相見不多,但每次見面也相談甚歡,如今名義上是親兄妹了,又是離別在即,反而覺得無話可說。

    鋪子和織坊已經全部轉讓,綺年留下了兩個莊子,雖然放在她的名下,但是莊子上每年的出息分一半給周立年。否則只有這麼一處宅子,周立年照樣還得操心衣食住行。

    正房待綺年一走就會改為佛堂,這一點,綺年倒是很感激周立年。這是她父母住過的地方,再怎麼說將來宅子都是周立年的,她也不想讓別人住進來。

    「妹妹後日動身?」還是周立年打破了沉默,「東西可都收拾好了?珠玉閣還給妹妹留著,得空時回來住一住。」

    京城與成都相隔何止千里,雖然父母墳墓都在此地,但能否再回來卻是未可知的。綺年微微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如鸝忽然一溜煙兒進來:「少爺,姑娘,有位廣西總兵夫人來訪。」

    綺年一愣:「廣西總兵夫人?怎麼會來咱們家?可有男客?」

    如鸝搖頭:「說是沒有,只有一位夫人帶了幾個下人。」

    「快請到偏廳待茶,我這就過去。」既是只有女眷,周立年就不好過去了。

    此時麻衣已經脫了,綺年看看自己身上,玉色小襖,蛋青色錦裙,頭上幾枝素銀珠釵,也算能見客的,當即也不再回房更衣,便往前去。

    到了偏廳,便聽楊嬤嬤正在道:「老奴給林夫人請安,我們太太生前也念叨著的,可惜沒能見上一面……」說著聲音已經有些嗚咽,見綺年進門,忙起來道,「夫人,這就是我們姑娘。」

    總兵夫人年紀與吳氏相仿,穿一件暗紫色團花褙子,下頭蜜合色裙子,頭上也只插著白玉釵子,眼圈也有些紅。見了綺年,忙起來要拉她手,嘆道:「這孩子,生得像吳家姐姐。」

    楊嬤嬤擦了擦淚:「姑娘,這位林夫人,娘家姓何,從前太太沒出閣的時候,在京城裡是極好的姐妹。只林夫人後頭去了廣西,太太來了成都,便多年沒見了。」

    綺年當即行下禮去:「給夫人請安。」

    林夫人緊緊拉了她手,不等她行完禮就拉了起來:「許多年不得見了,想著我家老爺此次入京見駕,難得有這機會,必得過來看看姐姐,哪知道就……」

    綺年心裡又是一酸,勉強忍了淚道:「多謝夫人了。」廣西回燕京不走這條路,想來林夫人確是特意過來看望吳氏的,哪知道從前的閨中姐妹,此時已是人鬼殊途。

    林夫人拉了綺年的手,絮絮說了許多話,到房中上了一炷香。聽說吳氏立了嗣子,又請周立年出來見了一面,送了一份表禮。待聽得綺年不日就要入京,當即道:「這卻恰好,我已簽了一條船,你便跟我一船走,那些管家們另一條船罷。」

    這確實是件好事。雖然綺年身邊有丫鬟嬤嬤們陪著,到底不如有個長輩同行合適。林夫人怕綺年不肯,又道:「我還有個女兒,比你小兩歲,見天的嫌船上無聊,你若肯來,正好姊妹二人做個伴兒,免得她路上寂寞鬧著我,我就該感激了。」

    綺年心裡熱乎乎的。說是從前的閨中好友,但出嫁到如今也有十好幾年不見了,林夫人熱心至此,真是難得。周立年聽了,也急忙出來重新向林夫人致謝,又約好了啟程的日子,林夫人又執意要到吳氏墳前去看看,林林總總,忙了一日。

    第二日,就是啟程的日子。

    綺年清早起來,在宅子裡又走了一圈,直到天色大亮,才上了馬車往江邊去。行李昨夜都已裝上了船,楊管事父子與如鵑卻是要在此地多盤桓幾日,將日後與彭家的生意料理好了再走。故而今日只是綺年帶著楊嬤嬤和如燕如鸝兩個小丫鬟上路。

    周立年步行相送。如鶯雖然已經自贖出去,卻說要在宅子裡一直伺候到綺年離開,此時也跟著。雖然衣服穿得素淨,但臉上卻也薄薄敷了一層脂粉,低眉順眼,眼神里卻藏著些歡喜。綺年看了她一眼,想說些什麼又咽了回去。

    雖然已經自贖,可也不過是個莊戶人家。周立年既然有抱負,想必不取功名也是不會談起親事的;可若將來他有了功名,又哪會隨便娶個莊戶女兒為妻呢?如鶯今年十八,比周立年還大上兩歲,又能等多久?若是想開了,另覓一戶人家一夫一妻的過日子;若是想不開,大約也就是做個良妾,日後如何,就要看造化了。

    韓嫣的馬車已經停在江岸等著,見綺年過來,眼圈也不由微微紅了。一起自幼玩大的朋友,冷玉如是早已經舉家往京城去了,如今綺年也要離開,韓嫣心裡難過,卻不願顯露出來讓綺年再添離愁,遂笑道:「這下子你們兩個倒近了,日後在京城裡得了什麼好東西,也別忘記給我寄一份兒來。」

    綺年知道她的意思,也笑道:「怎麼也少不了你的,放心。」

    韓嫣拉著她手捨不得放,道:「若有什麼事,記得寄信來。」

    綺年明白她的好意,緊緊握了握她手,低聲道:「不管去了哪裡,我總不會忘了你,一進京就寫信來。」

    韓嫣性情豪慡,雖然也是極捨不得,但話已說盡,便是再留上幾日,綺年也總要走的。當下放了手笑道:「你若不寫信,我就打進京里去。走罷。若我哥哥今年秋闈能過,少不得明年也要去京里參加春闈的,到時我讓他給你帶東西去。」

    綺年在如燕攙扶下從跳板走上林家的船,早有個穿著石青綢緞褙子的大丫鬟帶了幾個小丫鬟上前來接著。綺年認得她叫做青翹,是跟著林夫人去周家弔唁過的,那後頭幾個小丫鬟也是見過的,便笑了一笑道:「勞煩姐姐。」如燕當即悄悄遞了個荷包過去。

    青翹大大方方收了,屈膝笑道:「謝姑娘賞。只是姑娘以後可別破費了,若被我們夫人知道,要打手板子的。」說得小丫鬟們都笑了。

    綺年也笑起來,回頭看看岸上,還能看見韓嫣戴著帷帽站在馬車邊上,遙遙向她揮手。

    綺年心下不由得又是一暖,正要轉身也進艙房裡去,卻見如鸝身後跟了個年輕丫鬟,穿了一件碎花棉褙子,手裡拿了個小包袱,正走上跳板。綺年一眼掃著了,本不為意,然而剛一轉身,看見青翹身上那件石青褙子,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林夫人去周家之時,帶了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一個青翹一個連翹,年紀都在十八九歲,皆是一件石青官緞的褙子;兩個小丫鬟香蓮香菱則是天青色的細棉比甲。當日這般穿,今日還是這般穿,可見這是林家的規矩,穿了出來,身份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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