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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綺年笑了一笑:「若是攢夠了銀子,過了年就還你的身契。」

    如鶯大喜,當即就要跪下來:「謝姑娘恩典。」吳氏雖然說過這話,但無憑無據,綺年如果不認,她也毫無辦法。

    「跪什麼,地上冷著呢。」綺年抬手攔了攔,「只是這些日子,你還要盡心守規矩才是。」

    如鶯喜不自勝,連聲應喏,才歡天喜地給綺年端粥去了。綺年看著她背影,忽然覺得這女孩子也十分可憐。

    做奴婢的,自己能贖身已然是僥天之幸,如果自己運氣不好穿到一個小丫鬟的身上,恐怕也只能跟她們一樣了。想著不由嘆了口氣,向如燕道:「將來你和如鸝若是自己找了歸宿,也對我說,我一定成全你們。」

    如燕猶自沒有看明白,茫然道:「我是姑娘的丫頭,自然聽姑娘的。」到底是年紀還小,十二三歲未解風情,沒有看出這裡頭的門道來。

    她不懂,綺年自然也不多說,微微嘆了口氣,心想自己的選擇,只要將來不後悔就成了。

    吳氏過了七七,去京城送信的人已然回來了,帶回了吳若釗的親筆書信,且又帶了幾個下人,準備接綺年去京城。

    吳若釗聽說妹妹被族人氣得重病不起,既悲且怒,當即手書一封,吩咐劉管事:既是已經立了嗣子,綺年不必留在成都,待過了年路上好走些,立刻接回京里吳家。將周家的宅子留給嗣子,再留些銀子,至於吳氏的嫁妝,按單子清點了,全部當做綺年的嫁妝。鋪面莊子一概變賣,金銀細軟全部帶回京城。若周家人有何異議,立刻拿了他的名帖去衙門打官司!另囑劉管事,務必將吳氏厚葬,修葺墳墓。每年自京里給二房嗣子百兩紋銀,以做年節祭祀之用。

    這倒與周立年的做法不謀而合。只是周立年看了書信便道:「我既已過來,年節祭祀自是份內之事,怎可再拿舅舅的銀子。」

    劉管事自他在靈堂上分割產業,對他已是畢恭畢敬,躬身道:「這也是家老爺一份心意,畢竟姑太太也姓吳。人雖去了,親戚情分是斷不了的。如今表少爺雖在成都居住,日後但得空閒,也去京城走走,莫跟表姑娘斷了兄妹之情才是。」

    周立年嘆了口氣道:「我雖是嗣子,多年來綺妹妹也與親妹無異。舅舅的銀子拿來將父親母親的墳墓好生修葺,其餘的給妹妹帶著路上用。至於日後年節祭祀,我自當盡心,管家回去,為我向舅舅致意多謝。」

    行程已定,綺年免不了要收拾東西。雖然吳若釗信上說了所有東西一概帶走,但也不過是句氣話,哪裡就能把宅子颳得乾乾淨淨呢?笨重家俱自然大半留下,只有吳氏從前最心愛的幾樣裝船運走。家裡的下人,綺年也一一問過,有家在本地不願進京的,就把身契給了周立年,這些人願意自贖也隨他們,願意繼續留在二房也隨他們。

    不過二房在周顯生去世之時已經整頓過一次,本來也沒有多少人了。最後算一算,楊嬤嬤全家本是京城來的,自然要跟著回去;四個大丫鬟中,如鶯自贖了出去,其餘三個都要隨著上京。其餘小廝婆子們跟著的沒有幾個,都由劉管事安排,回京之後自然會給他們找份事做。

    綺年將吳氏的首飾匣子清點了一番。吳氏青年守寡,平日裡就是一套素銀米珠的頭面,且因足不出戶,連這套頭面都不曾完整地插戴一次。綺年年紀還小,又也是在孝中,自然也沒有什麼花俏首飾。現下檢點吳氏的妝奩,才發現匣子裡竟頗有些珍貴首飾。加上鋪面莊子織坊,林林總總一算,吳氏的陪嫁大約總有七八千之數,縱然在京中,這份嫁妝也算得上體面了。這些年雖然有些被那些管事貪掉,但她能帶走的也有四五千銀子。

    綺年在匣子裡撿出兩朵赤金鑲紅寶石的珠花來,隨手遞給如燕如鸝一人一朵:「拿著,以後出嫁也壓壓箱子。」紅寶石雖然不過黃豆粒大小,勝在顏色既艷且正,別說兩個小丫鬟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得了這個也是寶貝。

    兩個小丫鬟嚇了一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綺年笑了笑:「給你們就拿著。如鵑,倒有件事要問你。」

    如鵑到底是沉穩,雖看了一眼那兩朵珠花,臉上卻並沒帶出羨慕之色來,只是笑著道:「姑娘有什麼事問?」

    綺年從匣子裡又挑出一根雙股梅花釵來,赤金的梅花瓣里鑲著圓潤的珍珠,雖然也不是極大的,但六粒珍珠大小色澤均無二致,這釵子的身價就憑空加了一倍。

    「你也十七了……」綺年把玩著釵子,瞥了如鵑一眼,「說起來,如果母親不去,也該給你挑個人家了。」

    如鵑臉上登時火燒一般,站起來嗔道:「姑娘怎麼跟人家說這個……」

    綺年笑起來,拉著她的手不讓走:「這有什麼,你不比如燕如鸝,年紀還小呢。這時候不說,等回了京城,我就未必做得了主了。」

    如鵑不由得拿眼睛仔細看了看綺年。說起來這位小姐自己也才十三歲,說話做事卻是一派的老練。大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竟然現在說起丫鬟們的親事這般鎮定,絲毫沒有一般未出閨閣的女孩子的羞澀勁兒。

    如鵑沒來由地就覺得一陣心酸。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自家姑娘雖是錦衣玉食,可是家裡家外這些雜事,哪一樁不是她來操心的?如鵑不由得抹了抹眼角,不再發嗔:「我是姑娘的人,姑娘說怎樣就怎樣,難道我還怕姑娘虧待了我?」

    綺年笑了笑:「話也不是這麼說,我倒是看好了楊嬤嬤的兒子,可也要問問你的意思,若你自個兒不中意,我哪好亂點鴛鴦呢?」

    如鵑這下子臉直紅到了脖子根。小楊管事人品端正,相貌也算堂堂,又得主子的重用,這門親事哪裡還有不好呢?只是如鶯比她大一歲,真要給小楊管事挑媳婦,怕吳氏先就指了如鶯,因此也不敢多想。哪想得到綺年開口就說要把她嫁給小楊管事呢?

    綺年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八九不離十,轉頭笑向楊嬤嬤道:「嬤嬤說說,要不要這個兒媳婦呢?」

    楊嬤嬤剛剛從病床上爬起來,臉色還是蠟黃的,此時卻也不由得笑開了嘴:「姑娘指的人,又是太太身邊的,哪裡有個不好呢?就是我家小子,也是千肯萬肯的。」

    這話卻是真的。楊嬤嬤打小兒就跟著吳氏,如今這宅子裡的四個得用丫鬟哪個不是她親手教出來的?自是看得清楚。如鶯性子輕飄愛俏,如鵑卻精明能幹且吃得苦,她自是看中了如鵑。只是吳氏總覺得如鶯年紀大些,必要先給她尋了人家,是以楊嬤嬤一直不敢開口向吳氏討人。

    綺年也笑了,將釵子遞給如鵑:「就算我的賀禮罷。我想著,你和小楊管事就不要跟我回吳家了,我把身契還了你們,你們在京城裡開家鋪子罷。」

    輕輕一句話,驚得如鵑和楊嬤嬤都睜大了眼睛:「姑娘,這……」這是把如鵑和小楊管事都除了奴籍,將來生兒育女也是良民了。

    「等進了京,那就不是咱們的家了。」綺年垂下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攪動著匣子裡的首飾,「舅舅縱然再心疼我,還有別人……」這幾天她已經跟劉嬤嬤說過幾句話,吳老太爺已經去世,可是老夫人卻還活著。這是吳氏的繼母,誰知道對她這個繼外孫女會怎麼樣呢?

    還有,哪怕她自己有家當,進了舅舅家,難道舅舅會讓她自己拿家用出來?那么舅母會不會有想法呢?還有幾位表兄弟姐妹,又會不會好相處呢?

    「所以我想,總還是在外頭有個人比較放心,萬一有了什麼事,也好傳個消息。」這年頭未出閣的姑娘是不能隨便出門的,成都還好些,京城規矩更大。如果這樣,外頭有個人,時時的幫著打聽點消息或做點事,就方便得多了。

    楊嬤嬤在京城住了幾十年,自然明白,不由得點頭道:「姑娘說的是。舅老爺是厚道人,打小兒也疼咱們太太,可是老夫人----」又把後面的話咽回去了,「只是這恩典太大了。再者京城地界咱們也不熟悉,開銷又大……」如鵑和小楊雖然被放了身契,可是要想在京城站住腳就難了。那地方,單是租間房子都比成都貴出至少一半,更別說物價,那真是米珠薪桂。如鵑和小楊乍然進京,沒個進項,哪裡能過日子呢。

    「那織坊和鋪子都盤出去了罷?」

    「盤出去了。織坊給了彭家,」楊嬤嬤有些疑惑地看看綺年,「姑娘為什麼不收現銀,反說什麼入,入什麼的……」

    「入股。」綺年笑了一笑,「把織坊盤了,咱們手裡倒是拿了現銀,可是坐吃山空不能生息,有什麼用呢?我想著,彭家的生意正在蒸蒸日上的時候,只是手頭少銀子不能把生意做大,我們這時候把織坊拿來入股,每年拿著分紅銀子,十年八年的本錢也就回來了,下剩的全是賺頭,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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