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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綺年哭得雙眼通紅,聞言勉強拭了淚道:「京里不比成都,你也要小心才是。」尤其是鄭姨娘,還不知會鬧出什麼妖蛾子來。

    冷玉如苦笑一下,道:「聽說你舅舅派了人來?雖說已經立嗣,到底不是親哥哥,我倒覺得若你舅舅真心接你去,去了也好。」遲疑片刻道,「進了京里,說親也……倒比這裡強些。」

    若是平常,綺年少不得要笑話幾句,畢竟未出閣的姑娘談這些事不合宜。此時卻是誰也沒有什麼心情,只道:「多年未見,也不知舅舅舅母是什麼脾性。」過去了,就是寄人籬下。

    冷玉如沉吟片刻,道:「論理我不該說,只是聽說伯母曾許過家業平分?不如趁著你舅舅家的人在這裡,清點了伯母的嫁妝帶走。若是你不入京,只怕日後人家計較起這些來,當真把你的東西分去一半。」她苦笑一下,「女子若是無嫁妝傍身,這日子便難過了。」

    綺年知道她這是有感而發。冷太太娘家貧寒,出嫁時雖然說是有些嫁妝,其實全是拿聘禮充的數,這事兒一直被鄭姨娘明里暗裡的譏刺,總說一個做正妻的,嫁妝上跟個妾一樣分文無有,還充什麼大房。如今冷家眼看著要因攀上了恆山伯鄭家而高升,鄭姨娘就更加的居功自傲了。

    說起吳氏,綺年忍不住又想落淚,好容易忍住了,道:「我看哥哥並不是要這些家業。」周立年那天說的話,她反覆琢磨了幾次,才隱約明白周立年要的是和吳家的親戚關係,將來在入仕之事上有所助力。

    「哥哥他----是個有志向的……」野心也算一種志向吧。綺年幾乎可以肯定,在周立年考中舉人之前,他不會提任何要求,等他要考進士了,吳家就用得著了。

    「有志向自是好事。」這畢竟是周家事,冷玉如也只是說一句罷了,「將來若做了官,也是光輝你家二房門楣的事。」

    綺年點了點頭,低聲道:「只可惜我娘看不見了……」

    冷玉如握緊她手,不知說什麼才好。從前雖是孤兒寡母日子難過,卻也好過父母雙亡寄人籬下。

    「我看你舅舅家這管家十分盡心,想來總還是血脈之親,不會不眷顧的。」

    綺年又點了點頭。劉管事等人確實盡心,想來也是吳大老爺念著妹妹的緣故。只是這裡照顧是一回事,將來若真是進了京依著舅家住,天長日久,又是另一回事了。

    冷家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上京,冷玉如也不能坐得太久,安慰了綺年一會,也只能離去。也不讓綺年相送,只說:「倘若將來你也進了京,還有見的時候呢。」

    冷玉如走了沒片刻時間,韓嫣也來了,一見綺年哭得兩眼紅腫,眼圈不由得也紅了,拉了綺年的手半天沒說出話來。還是綺年自己擦了眼淚,兩人說了幾句話。韓嫣道:「方才在外頭看見你哥哥,都說他舉止大方,將來必定是個好的。你也保重身子,將來有了好歸宿,伯父伯母地下有知,自然也就放心了。」

    綺年正要說話,就聽前面吵嚷起來,連忙出去看時,便聽周立年朗聲道:「……嗣母過世未滿頭七,三叔便攛掇著我與妹妹爭產,立年讀書少,不知道這是哪位聖人所書,還請三叔教我。」

    此時廳上各房來弔唁的親戚朋友都在,韓嫣的兄長韓兆也在其中,周三老爺的臉硬生生憋成了豬肝色,怒道:「誰,誰攛掇你了,做叔叔的不過說了一句----」

    周立年一身麻衣,這些天忙碌不堪,人更顯得黑瘦,只一雙眼睛卻是銳亮逼人,道:「我朝習俗,女子嫁妝乃是私產,如何支配,夫家人不得插手。今日各位親朋俱在,正好把話說個清楚。嗣母生前曾言,家業由我與妹妹平分,可見嗣母並無偏頗,三叔方才那些話,以後切勿再出口了。然而立年過繼,並非為謀產業,嗣母之嫁妝,自然由妹妹繼承,其餘宅院,自然歸我,妹妹也定不會與我計較。不妨趁著今日,就將產業分割,定了名分,免得日後再有人惦記,攪得我二房不得安寧,並連七房的名聲也壞了。」

    劉管事在旁聽得連連點頭,只是奴僕身份,又是外姓,不能多說什麼。轉見綺年站在門外,忙過來低聲道:「表小姐,這位少爺是個好的,姑太太果然是不曾看錯人。」

    綺年看著周立年閃亮的雙眼,緩緩點了點頭。不管周立年所求為何,他終究是在有資格爭這份產業的時候沒有爭。也許他是所謀者大,也許他是出於自尊不屑爭,也許他過繼真是為了報吳氏平日裡照顧的那份恩情,無論如何總是她得了好處,所以,她也應該感恩才是。

    第8章清家業安排後路

    自從在吳氏靈前將二房產業劃清,果然是少了許多麻煩。

    吳氏用嫁妝所置的鋪面莊子皆歸綺年,只有這處宅子與幾百兩現銀歸了周立年。李氏本要回舊宅子裡去住,被綺年挽留了下來,只說母親不在,李氏住下,也好避嫌。

    古語有云,男女七歲不同席,即便是親兄妹,年紀大些也要避著,何況綺年與周立年只是嗣兄妹,年紀又都不小了。李氏聽得有理,也就安心住了下來。綺年將宅子劃成兩半,小山居做了靈堂,日後也打算空置著。這是父母住過的地方,綺年不能住,卻也不能讓別人住進去。收拾出周二老爺從前的書房給周立年居住,李氏就與她同住珠玉閣。

    產業這一划定,三房終於發現自己再撈不到什麼油水,索性連後頭吳氏的三七、五七都不來了。綺年倒落得清靜,時常獨自去靈堂里坐著,腦海里來來回回全是與二老爺和吳氏一起生活的片斷,有些連她都覺得陌生,說不定是這具身體生前零碎的記憶。

    白日裡事情太多,只到了晚上靈堂上如此的安靜,才讓人越發明白----吳氏真的去了。活了兩世得到的唯一的母愛,以後再不會有了。

    「姑娘----」如燕輕輕晃了晃綺年,聲音里也微微帶了點哭腔,「這裡冷,姑娘還是回房罷。看手都冰涼了,萬一受了寒可怎麼辦。」明日就是七七,可以起靈除服了。這些天綺年天天到靈堂來守夜,她真怕姑娘把身子熬壞了,除了服自己反而倒了。

    綺年抹了抹滿臉的淚,覺得心裡空了一塊兒,然而這一通發泄之後到底是輕鬆了一些,便扶著如燕的手站了起來。

    邁出靈堂,遠遠聽得鞭炮聲東一處西一處零散地響。已經進了臘月,有那耐不住性子的頑童便提前拿了炮仗來放,卻越發顯得周家靜寂寥落。綺年不由得停了腳步,剛要說話,忽見西邊垂月門裡走出個丫鬟來,正是如鶯。手裡提著個食盒,走得幾步才看見綺年,忙上來笑道:「少爺還在讀書,恐怕夜裡餓著,方才在廚房熬了點粥送過去。給姑娘留了一碗在爐子上溫著,奴婢現去取?」

    綺年抬眼看了看她。如鶯今年十八歲,在四個丫鬟里已是最大的,若吳氏沒有去世,大約過了年也要給她挑個人家了。如鶯身量已經長開,雖然因有喪事只穿著素青綢襖,頭上也只插了一支銀簪,但杏眼桃腮,並不因素衣而褪色。

    如鶯見綺年一言不發,只管打量她,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低頭道:「姑娘看什麼呢?夜裡風涼,仔細受了寒。」雖然臉頰上有幾分紅色,但衣服頭髮一絲也不亂,簪子也端端正正地插著。

    綺年移開目光向垂月門裡邊望了望。書房透著燈光,隱約可見周立年端坐桌前的身影。綺年扶著如鸝的手往珠玉閣走,漫不經心地說:「劉管事已派人回京報信了,你們都是來了這裡才買進來的,若是舅舅要接我去京城,你們打算怎麼辦?」

    如燕一怔,隨即道:「奴婢是家裡逃荒來賣在這裡的,這都七八年了,早不知道父母都去了哪裡,自然是跟著姑娘的。如鸝老子娘也早去了,被哥哥嫂子賣出來,想來也是不肯回家的。」

    綺年點了點頭,瞥一眼如鶯:「你呢?」

    如鶯低頭不語,綺年又催了一遍,她方喃喃道:「奴婢還有哥哥在這裡,太太當初原說過……」

    綺年心裡已經明白了:「娘是說過日後你若願意,可以自己贖身的。」如鶯當初也是賣的死契,若是主家不肯,一輩子都是奴婢,將來的兒女也是家生子兒的奴婢。

    如鶯頭垂得更低:「奴婢這些年……蒙太太姑娘的恩典,也攢了幾兩銀子。太太原說,許我只拿原銀來贖……」如鶯當初來的時候只有十二歲,年紀小,只賣了五兩銀子。若是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可就不止這個數了。有些苛刻的主家,說不準還要加上這些年的飯錢衣裳錢。不過吳氏早說過,只要五兩銀子,並不多加;且如鶯走的時候,自己房裡的衣裳首飾都可帶走。這其實與白放出去也沒什麼兩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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