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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綺年接口冷笑:「母親請三叔回去翻翻《律例》罷,究竟過繼哪個,母親是做得了主的。四叔祖今日前來,不過是擔憂我母親只顧傷心,誤了立嗣大事。既然我母親已經挑定了嗣子,四叔祖自然也就放心了。何況我母親怎能奪人長子,少不得多謝三叔三嬸的好意了。」

    三老爺氣了個仰倒,卻又無話可說,只拿眼去看四老太爺。四老太爺捻著鬍子一時不語。三房確是許了他些好處,求他來說句話將兒子過入二房。只是他也明白,按《律例》所寫,二房確是可以自擇嗣子。若是二房不立嗣,他自然要說話,如今二房已擇定了七房的兒子,他又何必再出來攪這一趟混水呢?縱然二房的家業落在三房手裡,也分不出多少來給他,傳出去怕還落個欺凌孤兒寡母的名聲,卻是不值了。他房裡兒女雙全孫輩繞膝,家業也豐厚,且多少年名聲也好,實在犯不著為了些小利把多年的臉面失了。

    四老太爺想到此處,站起身來道:「既是侄媳婦已經擇定了要立哪個,很該早說才是。如今我也放心了,便趕著這些日子開了祠堂將此事辦了,也好有個祭灶的人。」說完,帶著自己的兒子轉身便走。

    三老爺和三太太站在那裡面面相覷。楊嬤嬤一肚子的氣,冷笑道:「三老爺,我家太太身子不適,就不留三位多坐了。」

    三太太有心再說幾句,眼看周立年站在那裡微微含笑,雖然比周揚年矮小,又十分黑瘦,卻自有種從容氣度。相比之下周揚年兩隻眼睛活猴一般只顧著看小丫鬟,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忍不住伸手擰了兒子一把:「不成器的東西,還不快點回去!」又扯了丈夫,陰陽怪氣道,「這邊兩個守寡的嫂子弟妹,你還不快些走,別沾了晦氣。」

    周立年淡淡一笑,並不與他們鬥嘴,只是微微一揖。李氏早進屏風後面去看吳氏了,三太太更覺得一口氣憋在心口處上不來下不去,恨恨地揪著兒子走了。

    吳氏方才又驚又怒,李氏與周立年這一來解了圍,不由得拉了李氏的手哭道:「多虧了七弟妹過來,否則----」

    李氏本來還有三分不情願,待過來見吳氏被氣成這副樣子,同是青年守寡,哪裡不知寡婦的苦楚,當下也滴下淚來:「也是我早不曾允了二嫂,才有今日之事。」

    吳氏緊緊拉著她手道:「七弟妹這說的是哪裡話,你好好的兩個兒子,硬生生被人分走一個,誰又捨得。只你放心,立哥兒到了我二房,我絕不虧待。二房的產業,立哥兒與綺兒一人一半,絕不偏頗!」

    李氏嚇了一跳,忙道:「二嫂這話說的,好似我是為了產業來的。二嫂今兒也累了,看這臉色不好,快些休息才是正理兒。」忙忙的叫了楊嬤嬤與幾個丫鬟,將吳氏送回房裡,又忙著煎藥服下,足足折騰了半日,看著吳氏服了藥睡下,這才鬆了口氣。

    綺年早叫廚下熬了銀耳粥來,又加幾樣精緻菜餚,親自給李氏捧到面前:「今日之事,多謝七嬸和立年哥哥了。」

    李氏忙拉了綺年的手道:「姑娘,你娘今兒的話是做不得數的,誰都知道二房的產業多是你娘的嫁妝,這些將來自然都是你的。切莫為了這事兒與你立年哥哥生分了。」

    楊嬤嬤當時聽了吳氏的話,心裡也有些著急,便接著李氏的話笑道:「七太太是明白人,只我們姑娘也不是那小肚雞腸的,立年少爺日後到了二房,就是二房的少爺,哪裡能虧待生分呢?」卻把產業平分的話,輕輕帶過去了。

    好在李氏並不深想,聽了便鬆口氣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綺年笑了笑,又向如鶯道:「請立年哥哥在外頭用飯,我在這裡陪著七嬸。」如鶯聞言便出去了。

    這裡綺年陪著李氏用了飯,又請她在自己房裡休息,這才出去。周立年已然吃完了,正在廳里喝茶,如鶯站在一邊,輕言細語地說著什麼,見綺年出來,連忙給綺年也端上茶來。

    綺年上前一步,深深福身下去:「多謝立年哥哥了。」

    周立年連忙虛扶:「妹妹這話生分了,也是三叔實在逼人太甚。妹妹放心,伯娘的嫁妝自然都是妹妹的,這些年我們受伯娘的恩,今日總算報了。只是不知伯娘如何了?」

    綺年想到吳氏那蒼白的臉色,心裡就是一緊,苦笑道:「哥哥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也不說虛話,父親的東西,將來都是哥哥的,母親那裡,隨她作主。」

    周立年笑了一笑:「妹妹這話還是生分了,既是一家人,分什麼你我。如今有了讀書的地方,我也歡喜了。將來若能得了功名,光耀門楣,才算不辜負了伯娘。」

    綺年心裡一動,抬頭看了看周立年,又垂下眼睛:「哥哥有這份上進之心,父親地下有知,也必是高興的……」

    經這一場大鬧,二房過繼之事倒是定了下來。沒幾日,四房那邊就開了祠堂,將周立年的名字寫入族譜中二房的名下,成了二房的兒子。接著就是搬家。吳氏看七房那邊就只剩了李氏獨居,當下便將李氏也搬了進來,七房的房舍租了出去,每年倒還能多尋幾兩銀子補貼。

    這些事一一做完,吳氏便病倒了。這一番病得厲害,鄭大夫來診了脈,只是搖頭:「前次便說,若是再動氣就要……如今不但動氣,竟然還動得狠了,在下醫術有限,是無能為力了。」

    綺年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雖然那天一場大鬧,就覺得吳氏臉色不好,但看她還能撐著立嗣搬家,心裡還抱著幾分希望。現在被鄭大夫這一說,真是五雷轟頂,眼淚不由得紛紛落了下來。

    鄭大夫看了,心裡也不覺難受起來,嘆道:「我開個方子……吃不吃的其實也隨意……大約靜靜養著,還能過些日子。只不知……後事預備得如何了?」這分明是說吳氏已是不治了。

    綺年木然接了那方子,攥在手裡半天不說話,連鄭大夫幾時走的都不知道。直到如鸝哭著推她,方才醒過神來,將方子遞給如鸝道:「去抓藥吧。別在這裡哭,被娘聽見就不好了。去跟嬤嬤說,今年我什麼也不管了,只陪著娘。若是有事,就跟哥哥說去----」頓了一頓道,「讓嬤嬤看著,哥哥行事如何。」

    雖然綺年拋了家務一心只管服侍吳氏,吳氏還是一天天的不起。她自己心裡也明白,拉著綺年的手只是流淚:「娘是要去找你爹爹了,早就盼著的事,只是苦了你,還沒能給你尋一門好親事。好在立年那孩子看著是好的,將來頂門立戶,不求什麼光宗耀祖,只要你們過得舒心,爹娘在地下也就瞑目了。」

    綺年心裡酸疼。雖然是半路穿越過來的靈魂,但這七年來卻實實在在是她在享受吳氏的疼愛,這份母女之情卻是做不得假的。勉強忍著淚道:「娘說的什麼話,鄭大夫都說了,只要將養到年後,自然會好。」

    吳氏苦笑道:「娘的身子,自己難道不知?只今年有人祭灶了,娘看著也高興,去了地下,也對你爹有個交代。」

    綺年再也忍不住,撲在吳氏懷裡哭了起來。忽然如鸝匆匆進來道:「太太,姑娘,京城裡舅老爺打發人過來了。」

    綺年出去的時候,只見一個管家一個婆子,在廳上與楊嬤嬤說話,見了綺年連忙起身行禮:「給表小姐請安。」

    楊嬤嬤抹著眼淚道:「姑娘,這是劉管事,這是劉嬤嬤,都是舅老爺家裡得用的人,太太出閣前也伺候過的。因少爺出去了,這才請姑娘過來。」

    綺年忙讓兩人坐下,劉管事遞上吳大老爺若釗的親筆信。原來吳若釗接了信,得知妹妹因無子被族中逼迫,當下打發了劉家夫婦,又帶了幾個下人忙忙的趕來,囑咐若是在這邊過得不自在,就一家子都回京城。

    楊嬤嬤看了信,不由得又掉下淚來:「可憐我們太太的身子……」

    正說著,就聽如鸝在裡面驚叫:「太太暈過去了……」

    吳氏到底是沒能撐到看著周立年祭灶,才不過進了十月她就撒手去了,終年也不過才三十八歲。

    綺年未滿父孝,又添母孝,一身的縞素,更襯得臉色蒼白。楊嬤嬤哭得死去活來,比當初周二老爺過世還哭得厲害,以至於吳氏尚未下葬,她已經不能起床了。

    幸而有周立年,摔盆扶柩守靈,一絲不苟。李氏雖然是個寡婦不能出門,卻也在內宅里幫忙。劉管事夫婦一邊忙著喪事,一邊派人趕回京城報信。之前吳若釗雖然有意把妹妹和外甥女接回京城,但如今吳氏已去,綺年身帶重孝,這邊又立了嗣,事情只怕又要兩說了。

    冷玉如跟著母親來弔唁,陪著綺年坐了一會,低聲嘆道:「伯母的身子早就……你也該節哀,哭壞了,伯母地下有知也不安的。我是一過除夕就要往京里去了,你,你務必自己保重身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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