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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半晌,冷玉如譏諷地笑了笑:「爹爹七八年在這主簿的位置升不上去,聽了這消息歡喜得很。如今還不知事成與不成,鄭姨娘已經叫人裁了七八身新衣裳,準備進京里穿了。」
綺年與韓嫣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安慰。冷玉如疲倦地嘆了口氣:「與你們說這些作甚……你們都是有福氣的。」
綺年父親體弱不曾納妾不提,韓嫣的父母卻是出了名的舉案齊眉。韓同知昔年家貧,全靠妻子嫁妝維生,方才高中進士。初時在翰林院清苦,也虧了妻子操持家務。這些年來家中止有一子一女,皆是韓夫人所生。初時為了開枝散葉,也曾納過一兩個通房丫頭,嗣後因皆未有什麼消息,這些年也打發出去了。韓嫣是韓同知的老生女,比大哥韓兆小著七歲,在家中倍受寵愛,姨娘這種生物的殺傷力從未見識過,當下接不上話來。
片刻之後,還是冷玉如擺了擺手,向綺年道:「休說這些了,倒是你家三房的事----這些日子可曾來找過麻煩?」
綺年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我總覺得他們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必然還會來鬧的。別的我倒也不怕,好歹他們還不敢公然搶劫吧?我只擔心我娘的身子,鄭大夫已說了,她不能再動氣……」
吳氏的身子不好,韓嫣與冷玉如都是知道的,不由得都沉默起來。孤兒寡母固然可憐,可若是無父無母,那更是風中漂萍一般,不知結果如何。更何況周家這樣兒,若吳氏真有個三長兩短,恐怕周家三房真要上門來強搶了。
默然半晌,冷玉如輕咳一聲:「你也莫要如此憂心,橫豎你還有舅舅,總不會不管的。但不知伯母,可曾寫信回京?」
綺年不由得怔了一下。冷玉如這意思,是變相地提醒綺年,若萬一吳氏身子不好,就要讓舅舅來撐腰才是。
「這……我娘也不常與我說起舅舅,也不知……」吳氏平日裡說得最多想得最多的就是逝去的丈夫,至於娘家的事,反而是甚少說起。加上這年頭交通不便,成都離著京城燕京千里萬里,托人送封書信都要花個把月往返。
冷玉如微微皺眉:「聽說吳大人如今在京里已經做了正三品的侍郎,怎的你家反而不來往了?」這般的親戚別人找都找不到,又是親哥哥,換了別家早就攀上去了。
綺年苦笑。她早就看出來了,吳氏要是放到她那個年代,就是個宅婦,每天不出門,親戚朋友也不會多走動。且她身份又是個寡婦,自覺不甚吉利,離得又遠,除了每年年關時往京里送點特產,嫁過來這些年了,信都沒寫幾封。現在可好,對她這個舅舅,說不定冷玉如都比她知道得多。
冷玉如冷笑道:「你也別說我知道得多,如今我爹要進京,鄭姨娘早托她哥哥弄了一份什麼名單來,叫我爹多多熟悉這些官員,免得入了京不知輕重,隨意就得罪了哪個。」
韓嫣勉強道:「熟悉了也好,京里鳳子龍孫、高官顯爵太多,若不經意得罪了,可不是麻煩無窮。」
冷玉如淡笑了一聲,向綺年道:「依我爹的意思。沒準年前就要進京,你若有什麼書信,我也可替你捎帶了去。」
綺年嘆道:「多謝你替我想得周到,這事,我當真要回去與母親商量一下。唉,我只怕她那身子----說了實情,怕她動氣,若是不說,又怕她不聽……」
韓冷二女也約略知道些吳氏的綿軟性子,只有搖頭而已。冷玉如將話岔開道:「再過些日子是你生辰,我只怕萬一不能來賀,沒什麼好東西,打了個新絡子,這顏色也還配你戴的那塊玉,休嫌輕薄。你也曉得,我只有這些東西。」冷家素不寬裕,冷玉如平日裡讀書寫字,又喜用好墨好紙,月例銀子幾乎都花在那上頭,衣飾也要精打細算,更何況送人的東西。
那絡子桃紅顏色,打得十分精細的梅花連扣,綺年自衣領里掏出自己戴的那塊羊脂玉珮,將舊絡子換了下來,笑道:「你這絡子打得實在精細,正好戴了過新年。」這梅花連扣打起來不易,顏色選得也好,禮雖輕,卻是用了心的。
韓嫣自也是知道的,拿在手裡跟著嘖嘖稱讚了幾句,又笑道:「只送綺年卻不送我,顯見得我是不如她招人喜歡了。」
冷玉如方微微露出點笑容,點了點韓嫣的額頭:「你家難道沒有打絡子的人?拿出這小家子氣來給誰看!」這才叫丫頭又取出一條大紅色的五蝠捧心絡子,並一個石青色筆袋,「韓大哥明年該去試秋闈了罷?想來伯母也必要你給韓大哥做些許東西的,若不嫌棄,拿這個頂了罷。」想了一想,又補了一句,「究竟也不如你家的東西好,若看不上,賞人便是。」
綺年不由得跟韓嫣對看了一眼。按說閨閣女兒家,是不能替外男做什麼針線的。冷家與韓家不過是同僚,縱然姑娘們是手帕交,也沒有道理給閨中密友的兄弟做針線的。是以冷玉如才說是替韓嫣做的。
綺年不由得就轉頭望著窗外,不去看那筆袋。其實方才一閃眼,她已經看清那上頭繡的天香桂子圖,針腳細密,設色精緻,小小的筆袋上竟繡了三十幾朵色澤不一的桂花,很是費了一番工夫的。她也一向看出冷玉如對韓兆有些心思,只是冷玉如也是十分謹慎,從來不露在面兒上;又兼兩人年紀相差七八歲之多,綺年也沒放在心上。萬沒料到冷玉如竟會送了這個,想來是覺得這一進京怕是難以再見,所以要送一件東西做個念想,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
韓嫣只呆了一呆,就笑起來,把筆袋拿在手中:「還是你體恤我。那年鄉試我不曾給大哥做些針線,就被娘罵了半日,說親哥哥出門都不知道動手。現在好了,有了這個,我也好交差。」喜孜孜收起來,像是真的因為推卸了一項差事而高興。
三人又扯了幾句,綺年惦記著吳氏,便起身散了。綺年坐了小轎回家,只見楊嬤嬤站在大門口,笑容滿面與一年輕男子說話。如鸝一眼瞧去,咦了一聲:「是七房的立年二爺。」
周家七房跟二房可算是同病相憐。二房是夫死,只有一個女兒;七房卻是一個寡婦拖著兩個兒子,說起來似是比二房強些,但七房沒掙下半分家業,家徒四壁,日子卻是比二房還要難過。
周立年是七房的次子。七房兩個兒子書都讀得不錯,只是父親一死,母親朱氏一個寡婦,成日成夜的做些針指,也供不得兩個兒子念書。不得已,周立年棄學經商,到外頭販些生絲綢緞,供養母親及兄長讀書。
吳氏雖不愛過問族中之事,但因自覺與朱氏同病相憐,逢年過節,時常送些節禮過去,四季衣裳鞋腳,筆墨紙硯,皆有所贈。雖則兩房都是寡婦難得出門,卻也比其他各房走動得勤快一些。
周立年臂上挎個竹籃,回頭見綺年的小轎停下,忙上前施了一禮:「綺妹妹。」
綺年側身福了一福,笑道:「立年哥哥又曬黑了些,這一向可好?」說起來周立年也不過才十六歲,風霜辛苦,又黑又瘦,比三房同年的兒子周揚年足足矮了半個頭。
周立年笑道:「還成,前些日子去鄉下,沒有什麼好東西,倒是得了些新鮮柑桔,送來與伯娘和妹妹嘗嘗。眼看時近中秋,也算是我們一點心意。」
綺年忙叫楊嬤嬤接了去,又請周立年進去用茶。周立年卻站著不動,只笑道:「知道伯娘愛靜,進去了沒得打擾,請妹妹代問伯娘的安罷。另有一事上稟伯娘,我大哥如今尋了個私塾坐館,年前便要過去,今年不能來向伯娘拜年了。」
「成年哥哥尋了館?這可要恭喜了。」周成年去年考出了秀才,本以為明年舉人試定要去參加的,卻不想現在就尋了館,這是不打算再讀了麼?
周立年笑了一笑:「我本想讓哥哥明年秋闈過後再說這些,哥哥卻說不急,與其考了不中,不如先扎紮實實再讀幾年書,把握也大些。橫豎坐館也有閒,要讀書也足夠了。」
周家兩兄弟當初是約好的,因周成年略長一些,讀書時間也長,索性先供他一個功名,待家境好些,周立年也可放下那些行販之事,重新讀書。本來吳氏想每月助他們幾兩銀子,兄弟兩人一起讀便是了,七房卻堅執不肯。說起來,綺年倒是很佩服他們的。
「我前些日子得了些紙,雖不是什麼好的,寫字卻也勉強著用了。我這些日子被母親催著做針線,紙放著也白費了,明兒尋出來給哥哥送去,哥哥可別嫌棄。」
周立年知道這是吳氏母女變著法兒在幫自己,當即揖了一禮道:「妹妹若說這話,我就臊死了,少不得厚著臉皮受了妹妹和伯娘的恩,容日後再報罷。」二房送的東西都是精心挑選過的,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便是衣裳紙筆也都尋平常的,倒是硯台之類用得長久之物務要品質上佳。這份兒心意體貼,七房母子均是心裡透亮,只是大家都不說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