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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31 作者: 一九四三
    然而紀越沒有看見祁培生現在的臉色,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的扭過頭問祁培生:「您怎麼知道的?」

    祁培生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理解紀越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輕描淡寫的說:「醫院要聯繫親屬,通知了公司,我就趕回來了。」

    紀越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祁培生的話是什麼意思,一時間百感交集。

    紀越想問他,我爸爸出了事你都不先通知我是不是太過分了?就不怕真的我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嗎?又想問他,你是不是知道以後特意趕回來的?

    但他面對的人是祁培生,他心裡有一萬句話,卻也只能說出一句。紀越這時候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喃喃道:「您也不怕我怨上您。」

    話畢,良久他都沒等到祁培生的回答,他心裡忐忑,擔心自己話說的過分了,這才抬起頭,發覺祁培生靜靜的看著自己。

    祁培生見到紀越愣怔的憂愁未散的臉,他伸手摸了摸紀越的耳朵,才淡淡開口:「怨也就怨了,你怕什麼。」

    這一刻,紀越覺得自己的心都打顫了,幾乎以為祁培生也是喜歡他的。

    可下一秒理智回籠,他就明白祁培生這個人就是這樣,他擔得起責任,所以也會儘量讓周圍的人好過一些,哪怕後果超乎想像。

    如果紀明輝沒熬過去,紀越便會把大部分責任推給祁培生,指責他的隱瞞,而與此同時,紀越也不會太自責;另一方面,如果紀明輝在他們到來之後仍然沒有熬過去,有祁培生作陪,紀越也會好過一些。

    這些道理,紀越琢磨透了,又哪裡敢怨祁培生。

    紀越杵在那裡,只啞聲道:「謝謝您。」

    第5章

    紀明輝還是沒撐過去,在ICU住院的第三天早上,紀越糊塗了大半輩子的父親終究還是撒手人寰。

    紀越知道腦溢血很難治療,這兩天做了不少心理建設,然而等他親眼目睹紀明輝的心跳變成了一條直線,親耳聽見醫療儀器發出刺耳的警報聲,他不太聽得見醫生對他說了什麼,只覺得思維在朦朦朧朧間好像抽離了這副身體,一切都離他很遠。

    他好像突然被誰推了一下,整個人回過神來,看見護士站在他面前在說著什麼,但紀越分辨不出,他皺著眉,想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

    又過了那麼十幾秒,紀越覺得眼前一片霧蒙蒙的,讓他看不清東西了,他下意識的伸手揉了揉眼睛,摸到一手的眼淚,他好像這才後知後覺,巨大的悲痛湧上心頭,紀越未曾想,那個再普通不過的午後竟然就是他與父親的訣別。

    他聽見醫院走廊的時鐘,聽見隔壁手術室外等候的家屬焦急的踱步,卻好像什麼都沒聽見,只有耳邊似乎還有心電圖變成直線的刺耳的嘀聲。

    紀越抬起頭,他這回知道護士在跟他說什麼了,護士在問他,要不要自己給紀明輝的身體擦一擦,或者是請一個護工。

    紀越深吸了一口氣,他搖了搖頭,道:「我自己來。」

    房間裡除了紀越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家裡的親戚早在知道紀明輝替別人抵押高利貸欠下了這麼多錢之後就跟他們斷絕了往來,此時屋外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紀越拿著毛巾,咬著牙伸手撫向了他的父親。

    幾乎是那一瞬間,紀越喉頭作哽,鼻子發酸,他一眨眼,淚水就順著下巴掉了下來,紀越咬著嘴唇,一點點解開紀明輝的衣服,騷臭味一點點蔓延開。

    死亡永遠不會給人尊嚴。

    紀越換了兩盆水,這才差不多把紀明輝的身體完全弄乾淨了,此時紀明輝的身體已經有些發硬了,紀越趕緊拿了準備好的衣服,小心緩慢的套在紀明輝身上。

    這樣,紀明輝就又成了紀越記憶中那個穿著普通的淺藍色襯衫的父親,只是他眼睛已經永遠合上了。

    紀越深呼吸,勉強的開口道:「以後,就剩我自己了……」紀越一開口,眼睛又紅了,他站不住了,不敢看紀明輝的臉,紀越蹲在床邊,狼狽的揪住了紀明輝的袖口,卻不敢碰他的手,空出的另一隻手胡亂的抹了把臉,紀越吞咽了一下,接著道:「你好好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你別擔心。」

    「還有,……爸,要是有下輩子,我還做你兒子。」

    又過了一會兒,紀越扶著床邊站起來,不經意扭過頭,看見賀伯站在門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悲切。

    紀越一怔,後知後覺道:「您來了。」

    直到他被賀伯攬進懷裡,紀越閉了閉眼,才終於大哭起來,只是他仍然哭的安靜,只有賀從連外衣逐漸擴散的濕潤顯露出他的難過。

    紀越抽噎著,他認識祁培生八年,認識賀從連也八年了,對著熟悉的人,紀越情不自禁喃喃道:「賀伯,我沒有家人了。」

    賀伯皺了皺眉,輕輕拍了兩下紀越的後背,他雖然不知道紀越的媽媽去了哪裡,但紀越從沒提過,想來又是有別的故事,這孩子看上去入了祁先生的眼,但也許受的委屈也從來不比別人少。

    而偏偏,他此刻卻連安慰的話也尋不到,他知道紀越需要一句安慰,他卻不能替祁先生許諾,因此,賀伯只是無聲的嘆了口氣。

    但他總還是知道一些事,因此他逐漸放開了紀越,抽了紙巾給他擦眼淚,這才一邊道:「先生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您請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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