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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男人笑得乾澀,低著頭,眼眶湧出鮮血,「忘記?怎麼可能忘記?從一開始老當家在曹家旁支挑選有能力的小輩,又是請老師,又是放手給權,為了什麼!?當初說是尋找嗣子...我真是拼了命地練呀!學呀!不要命地給曹家打碼頭拼地盤!漕幫那時候想拼運河,是我一拳頭一拳頭扛下來,一路北上打下來的!被打得後背青紫!被打得腰都直不起來!被打得爬著回家!」

    「所有人都說,我一定是嗣子!在老當家百年之後,一定是我接管漕幫!」

    「結果呢!?他媽的結果呢!」

    「結果曹十月那個丫頭片子找了贅婿,成了漕幫的掌門人!老當家使出半輩子的勁兒,把那丫頭拱上了那個位子!」

    「既然一開始就沒打算把家業交出去,又何必給人希望!」

    男人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近乎咆哮。

    含釧手攥得緊緊的,不可思議地看向男人。

    這是什麼邏輯?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

    漕幫這種幫會,本就不是單打獨鬥撐得起來的。在旁支中選擇有能力有天賦的小輩,主家出錢出力進行培養,到時也可幫忙,家族擰成一股繩,才能在眾多覬覦中活下去啊!

    怎麼放在男人眼裡,就成了主家出爾反爾、城府深沉了?!

    薛老夫人愣了愣,隔了一會兒笑起來,先是抿唇淺笑,緊跟著放聲大笑,「...所以,這就是你成為十月和華生橫死幫凶的理由?就因為,你未曾如願以償,成為漕幫的老大?」薛老夫人手從椅背上拿了下來,「你想當這個老大,可你好好想想,你配嗎?」

    男人猛地抬起頭。

    薛老夫人語氣平和,不帶半分譏誚和情緒,「你為人刻板,不懂變通,無論在生意上,還是人際上,都沒有拿得出手的優點。用兩個字來形容你的能力,說好聽點是『中庸』,說難聽點是『平庸』,若不是我們主家給你在背後撐著做臉,你試一試,你自己想一想,下頭的兄弟服不服你?聽不聽你話?認不認你做大哥!」

    男人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甚至,難堪到了極點。

    薛老夫人頓了頓,抬起眸子,目光里閃爍著頗有成算的光芒,「當時的漕幫需要的是進取、積極、義氣、擔當的當家人,你捫心自問,你做得到哪一個!?進取?當初企圖北上開疆擴土,你第一個反對;積極?月娘四處走動,幫漕幫拿下官鹽、漕糧、軍火的運送;義氣?擔當?」

    薛老夫人終於發出一聲譏笑,「你暗殺主家,是為不忠;忤逆長輩,是為不孝;不顧妻兒,是為不仁;販賣幼兒,是為不義。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還妄圖成為天下漕幫的當家人?弟兄們可服氣!?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可答應!?」

    男人急促地喘息,讓含釧以為下一刻,他將氣絕身亡。

    薛老夫人看了曹五一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轉了一轉,背對曹五,輕聲一嘆,「小五呀,有的人一出生就像天上的雲彩,漂亮明媚,別人的目光天生就會放在他身上;有的人無論怎麼努力,都只會是牆角根下的一抔土,平平無奇且卑賤低微...人要認命,更要有自知之明...低賤的泥土就不要妄想變成天上的雲彩了。」

    曹五青筋暴起,右手捏得緊緊的,好像立刻要將薛老夫人的腦袋捏碎一般。

    打蛇打七寸。

    承認自己的無能和低賤,這就是曹五的夢魘。

    曹五窮其一生,不過就是想讓別人看到他而已。

    「你放屁!」

    曹五大聲吼叫出來,「你放屁!我不平庸!我不平庸!我把你女兒殺了!我把你孫女賣進了宮!我讓她一輩子都為奴為仆,一輩子都低人一等!我能做出這樣的事,又怎麼會平庸呢!我成功暗殺了北疆的朝廷命官!所有人都沒猜到吧!都猜不到吧!這樣的我又怎麼會平庸!?」

    第四百一十七章 滾油(下)

    含釧板著一張臉,身形輕輕向後靠,看向曹五的眼神充滿了嘲弄與諷刺。

    薑還是老的辣。

    薛老夫人穩穩把握住了談話的節奏,從一開始就引誘著曹五一點一點向下沉淪,一寸一寸擊破曹五的防線,直擊他最脆弱最彷徨最恐慌的那一處,再帶出曹五的恐懼、不甘和怨懟...

    在馬車上,含釧問薛老夫人,可是需要將另一處別院裡禁足的曹含寶帶出來,也算作是威脅曹五的人質。含釧看到薛老夫人嘴角翹了翹,滿帶譏諷,「若是他還在意妻兒後嗣,又怎麼會即刻跑得無影蹤?我能理解他爭權奪利之心,可拋妻棄子、殘喘獨活這一點,是我最為唾棄的。」

    也是。

    若真在意曹含寶和遠在江淮的兒子,曹五又怎會一溜煙地跑了?

    含釧輕輕眯了眯眼。

    窗外的雨,越發大了,接連不斷地打在屋檐與牆角。

    「咚咚咚——」

    「咚咚咚——」

    也不知是雨滴砸落的聲音,還是..含釧睜開眼看向曹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跳。

    曹五驚覺失言,獨眼瞪得很大,隔了很久,「啐」了一聲,吐出一口帶有血水的唾沫,「媽的...」曹五艱難地扯開嘴角,露出一絲譏笑,在或老實巴交、或歇斯底里的面孔之後,是無盡的頹靡和放棄防備,「人是我殺的...不過,我賭你們,不會把我交到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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