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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沉鹽事件...
含釧心頭像有一塊巨石猛地撞擊到了脆弱的心房,她順著薛老夫人的目光看向曹含寶,腦子裡一片空白,突然空白間出現了一些零碎的字眼和聲音。
「賣掉她!」
「賣得越遠越好!」
「那兩個是活不成了,這個小的...後患無窮...」
含釧腦子裡的那根弦,好像被人輕輕撥動了一下,發出了從未出現過的聲響,浮現出從未見過的畫面...
迷濛一片,草木旺盛得似有半人高,她的視角很低,像是躺在草叢中,眼前霧蒙蒙一片,好似有一層紗將前景盡數遮住,她只能努力睜大眼睛,透過那層白紗與草籠,看到兩個隱隱約約的人影...
兩個人都看不清臉,只能忍住劇痛,迷濛中看到一個穿著靛青色的夾襖,一個只能看到一層薄薄的側影,冠發很高,比與他面對面的那個人高出了一個頭...
這兩個人似乎在低聲交談著什麼...
含釧渾身一抖,艱難地移過視線,看到庭院裡余氏那攤肉強撐著坐了起來,看到堂下的曹含寶哭得梨花帶雨,素日白淨的臉龐像卡白得透明了一般。
十五年前的沉鹽事件...
會不會和忠心搏鬥、斷了一支胳膊的那個小叔有關?
會不會和這對蟄伏在曹家後院數載,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母女有關?
是有關的吧?
含釧陡然生出幾分想將余氏與曹含寶五馬分屍的念頭。
第三百四十六章 蘿蔔酥餅(中下)
含釧猛地挺起身來,看向堂下瑟瑟發抖的曹含寶,鼻腔湧上的酸意叫人迷茫。
含釧茫然地轉頭看向薛老夫人。
老太太半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胸腔劇烈的起伏叫人害怕——前些時日,孫女嫁入端王府為側妃的富康大長公主如今癱了,右邊的身體好似被人捆綁住了一般,既無法動彈,也無法發出聲音或是聽見...
老太太快七十了吧?
含釧眼神落到薛老夫人鬢間花白的髮絲,深深抽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將湧上的悲戚與哀慟盡數掩埋。
獨女慘死,幼孫獨面漕幫的豺狼虎豹,孫女如浮萍不知漂泊何處...
老太太的半生,像一首唱不盡的悲歌。
如今好不容易嘗到了半絲甜味,卻發現一直放在身邊的家眷,從未有過懷疑的親人,相處了十餘年的小輩,是兩條陰狠、昂著頭伺機而動的毒蛇...
饒是老太太強硬一生,可如今她年紀大了,她能承受得住嗎...
含釧輕輕抬起下頜,手攥成一個松松的拳頭,彎下腰將童嬤嬤攙起來,望了眼窗欞外如墨一般黑的天色,輕聲道,「鬧了半宿,嬤嬤勞您伺候祖母歇息了吧。」
轉過頭,半蹲下身,面無表情地扯住曹含寶的頭髮,逼迫眼淚如不斷線珠子一行連著一行往下砸,與她長相有兩分相似的姑娘仰起頭來。
含釧笑了笑,「下面交給我吧。」
「含釧...」
薛老夫人的聲音低得好像落到了地上。
含釧轉過頭,抿唇淺笑,神色溫婉,語氣卻斬釘截鐵,「祖母,交給我吧。」
小姑娘站在油燈之下,胸有成竹,淺笑嫣然。
薛老夫人淚花蓄滿了眼眶。
她好像看到了月兒...
她的月兒...
沉鹽事件...
她查過。
她花費數萬白銀追查過,查不到任何線索,載著官鹽的船隻好像集體中了咒,桅杆斷裂沉入河中,將曹家的名譽與月兒所有的遠大圖謀一併拖入暗河。好不容易搶到手的鹽運與漕糧之權,幾度易手。月兒與華生帶上小含釧千里北上,卻翻車喪命...
她不信是天意。
可查來查去,卻查不到任何人為的線索。
桅杆的斷裂,河下的礁石,都像是上天降給曹家的詛咒。
她懷疑過只丟了一隻手臂的曹五爺,她徹查了沉鹽事件前後的曹五,卻一無所獲,任何犯罪都將有跡可循,沒有自以為是的天衣無縫。
可他是乾淨的。
很乾淨。
她也懷疑過後來接手鹽運漕糧的陳家,可在陳家接手鹽運不到一年,又突然將鹽運權轉交給了在漕運上並無建樹的黃家...直到醒哥兒十八歲時,北疆突然戰亂四起,在北疆部落中強勢的西瓊部落率先拿出先皇的親筆詔書,逼迫當今聖人下嫁宗室女和親,大局之下,固安縣主和親北疆,從此北疆貿易大開,大魏貿易受到巨大衝擊,朝堂只能花大力氣打通內陸運河,藉此機會,醒哥兒聯合失去漕運運鹽權的陳家,打壓黃家,在去年,也就是二十歲時將鹽運與漕糧的管運重新掌握在手。
天下漕幫拿到鹽運權的那晚上,她終於夢到了月娘。
月娘望著她笑。
薛老夫人抖了抖眼睫,頓時老淚縱橫。
她一直以為是天災,十年過去了,上天突然告訴她,這是人禍。
「莫讓心魔遮住陽春。」
薛老夫人輕輕起身,撫摸了含釧的面頰,「釧兒,萬事有祖母與哥哥。」
含釧笑著點點頭。
童嬤嬤抹了把眼淚,扶著薛老夫人往裡走。
含釧手上力氣加重,注視著閉著眼渾身發抖的曹含寶,「把眼睛睜開。」
含釧的聲音,好像古井裡從未見過波瀾的水。
曹含寶從來沒這樣害怕過,身形如抖篩,半睜開眼睛,看見含釧的臉,好像見到了索命的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