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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含釧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將姚五伯駭得頭冒冷汗。
「此事...此事...張霽娘身邊的丫鬟都是知道的..」
不想觸碰的傷疤已經被撕開,不想被發現的舊事已經躲不開,石頭已經在水中沉沒,他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姚五伯佝著頭,輕聲說道,「張霽娘與三皇子算是一同長大的情分,聖人剛登基那幾年到富康大長公主被逼隱退,張霽娘時常出入宮闈,大皇子木訥,二皇子倨傲,四皇子身份低微...」
姚五伯聲音小了小,抬頭小覷了含釧的臉色。
還好,沒怎麼改變,他便接著說下去,「三皇子相貌端正,又是寵妃所出,便比其他皇子親近很多。張霽娘喚三皇子,都是『三哥三哥』的...後來富康大長公主勢微,聖人逐漸強勢,張霽娘便未有長入宮闈的資格了,只有在宮宴或大節氣上見一見三皇子。」
姚五伯深吸一口氣,「前兩年,張霽娘及笄,三皇子出宮在國子監念書,如此一來,二人方才重新聯繫起來。說是私情,倒也未聽過有很過分的舉止傳言——大長公主看張霽娘看得很嚴實,也不知為何,大長公主向來對張霽娘言聽計從,卻在男女之事上十分嚴苛。」
「後來,便是那場燈會了。」
姚五伯緊緊抿了嘴,眉頭蹙成川字形,眼眶發紅,不帶絲毫假意地向含釧磕頭叩首,「姑娘,奴不是存心要隱瞞這些經歷,更不是心懷不軌、包藏禍心...奴這輩子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在白家這一年來點,才算過了點人過的日子...您好歹可憐可憐奴吧...」
「是單相思,還是兩情相悅?」含釧輕聲截斷姚五伯的話。
姚五伯愣了愣。
這個問題,他們倒還從未細想過...
應當是兩情相悅吧?
否則,怎能叫張霽娘念念不忘這麼多年?甚至不惜為他,犯下殺孽...
「應是相悅的吧?」姚五伯說得沒有底氣,「張霽娘『三哥三哥』地喚,三皇子也每每應得十分歡快,不曾有半分不耐和委屈呀。」
既是兩情相悅,張霽娘又何必為了三皇子去勾搭一個小官之女而徹底發瘋?
既是兩情相悅,三皇子又怎會答應迎娶許氏?眼看著張霽娘與徐慨說親?
既是兩情相悅,夢裡,在徐慨死後,張霽娘又怎會孤獨地堅守藩地,而貴為聖人的三皇子卻從未到過江淮?
張霽娘,喜歡三皇子是鐵板釘釘的事。
三皇子是否明確過這份喜歡,卻還有待商榷。
仲春的北京城,仍存留幾分草長鶯飛、草木勃發的欣欣向榮之態,鐵獅子胡同有一家為內務府供應鮮花草木的商戶,細嗅一嗅,更有天桃郁李杏花天,暖窖熏籠自隔年之感。
含釧胸口發堵,胸膛又生出如針刺、貓撓、手揪的刺痛感。
好久沒有這個感覺了。
夢裡徐慨去世前後,她常常出現這種痛。
今生夢醒之時,也常常出現這種痛。
隨著她一步一步遠離原來的生活,這種痛已經許久未曾出現過了。
含釧一隻手死死抵住胸腔,一隻手仰頭將冷掉的碎茶沫子湯一飲而盡,冰冰涼涼的茶湯順著喉嚨,來到胸腔、心肺直至胃腸,那股冰冷的感覺真實得像一簇雪在胸膛中化開。
張氏,喜歡三皇子?
那為何不去爭奪恪王妃的席位?
甚至!
張氏全然可以在三皇子登基稱帝後進宮,如若二人兩情相悅,雖不能做皇后,可做到貴妃、夫人,照張氏的家世,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為什麼張氏甘願嫁予徐慨?
等等!
含釧手掌猛地一縮。
不對!
等等!
如果張氏鍾情的始終是老三,她是不可能為了徐慨不愛她而痛下殺手的啊!!
這不符合常理!
張氏根本不愛徐慨,又談何嫉妒和恨?!
含釧緩緩抬起頭,嘴裡像含了一包浸過水的黃連,又苦又麻。
徐慨是什麼時候死的?
她記得很清楚,安哥兒剛剛周歲,他們遷到蘇州未有多久,便給安哥兒舉辦了一場還算體面的周歲宴,安哥兒抓鬮抓到一把色彩妍麗的扇子,眾人皆奉承安哥兒以後要長成一位豐富翩翩的濁世貴公子...
就在安哥兒抓鬮周歲宴沒多久,徐慨暴斃而亡。
張氏不許她為徐慨守靈。
如今想一想,是不是害怕她近距離看到了徐慨的死狀,從而對徐慨因心悸而亡的原由產生疑惑?
徐慨,從未有過心悸之疾!
含釧手在發抖。
她低了低頭,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手,她放在灶台邊上的那雙手,在微微發顫。
徐慨的死,距離如今聖人的過世,堪堪一年。
短短一年的時間,聖人過世,三皇子即位,藩王出京,徐慨身故,父子兄弟陰陽相隔、恩怨鬩牆。
徐慨死後,張氏將正院翻了個底兒朝天。
當時,她與阿蟬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她一閉眼,便是徐慨的樣子,耳朵邊便是安哥兒虛無縹緲的哭聲。
阿蟬說,張氏瘋了,徐慨的頭七剛過,便將正院翻來覆去的,也不知在找什麼。
她曾經以為,張氏是在瘋狂抹去徐慨存在的痕跡。
如今想想,阿蟬半分沒說錯,張氏應當是在找什麼...而她找的那個東西,就是徐慨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