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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下人們誠惶誠恐地找,張鐸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多少次了。

    都這樣。

    張霽娘闖了禍,回家發氣,便在府里尋死覓活,祖母一邊哄她,一邊斥責他們其餘的張家子孫親緣淡漠,不懂尊敬姐姐,沒有半點親人間的守望相助。

    他簡直想嗤笑。

    親人間的守望相助...

    整個張家,整個富康大長公主府,除了祖母與張霽娘,誰又談得上是主子!?誰有尊嚴地活著!?誰不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誰又活得暢快開朗!?

    他母親方氏是續弦,雖出身不高,攀附了大長公主府的門楣,卻也是八抬大轎娶進來的正妻!

    張霽娘想甩巴掌就甩巴掌,想譏諷就譏諷,想砸碗就砸碗...待他母親可有半分尊重!?

    他不懂。

    這究竟是為什麼?

    都是張家的孩子,都是祖母的孫兒,張霽娘為什麼如此得寵?寵到他絲毫不懷疑,祖母願意為了她,去得罪天家。

    究竟是為什麼?

    不只張鐸跪得膝蓋酸痛,堂中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中逐漸僵硬。

    「找到了找到了!」

    終於!

    張鐸眼神一亮,挺直脊背看向門口。

    幾個婆子既不敢上前碰,又不敢叫張霽娘跑了,只能圍成一個圓圈將張霽娘圈在中間。

    張霽娘手裡捧著一根白綾,一進屋便滿面是淚地撲倒在富康大長公主腳下,撕心裂肺地慘叫,「祖母!您讓我去死吧!讓我去死吧!我給張家蒙羞了!一個小地方來的糟老婆子竟也敢甩我耳光!祖母!阿霽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呀!」

    張鐸低著頭,嘴角勾起了一絲笑。

    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家裡長輩不教她做人,自有外人教導做人。

    在家中狂癲,在外面不也要夾起尾巴做人?

    富康大長公主一把將張霽娘摟在懷中,話語裡帶著哽咽哭腔,「哎喲!祖母的小阿霽受委屈了!受委屈了!」許是聽見堂下有輕笑,富康大長公主猛地一抬頭,目光凜冽,「姐姐遭了罪,你們也配笑!都回去抄經!不抄完一百遍不許出門!」

    習慣了。

    張鐸隨著大流,站起身來,低眉順目地應了一聲是,便跟著眾人出了素日不常來的文天閣。

    身後傳來了張霽娘的哭聲和祖母耐心的安撫。

    幼妹戀戀不捨地收回羨慕的眼光,「姐姐真好,祖母這麼疼她。」

    黑暗的角落裡,沒有人的監視與責罵。

    張鐸蹲在角落,目光與妹妹平齊,輕聲道,「姐姐不好,祖母也不好,她們都不正常,她們才是罔顧親眷的那一方。」

    幼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裡間,張霽娘的哭聲纏綿不絕,富康大長公主緊緊抱住傷心欲絕的孫女,一遍一遍地安撫,她捨不得那張肖似段郎的臉上落下淚珠。

    若是阿段,她那嫁進府後才可名正言順喚她「娘」的女兒知道了,也會傷心的吧?

    富康大長公主一下一下柔和地拍著張氏的背,心裡有了計較。

    第二日,天尚且蒙蒙亮。

    富康大長公主換了正紅直領大衫,並列兩條深青色飾織金雲霞鳳紋霞帔,前胸、後背飾金繡雲鳳紋,著大帶、玉革帶、玉花采結綬、玉佩、青襪舄及玉穀圭,束九翟冠,照儀制按品大妝,一張帖子遞到了慈和宮老太后處。

    待到文武百官上朝後,慈和宮老太后身邊得用的宮人親至宮門將富康大長公主領過內門,穿過東六宮,直奔慈和宮。

    慈和宮裡靜悄悄的,瀰漫著濃濃的檀木香味,更有木魚聲與誦經聲,顯得靜謐沉穩。

    富康大長公主昂首挺胸地跨過門檻,看往日的弟妹,如今眯著眼慈和安詳地坐在上首,便道,「許久不見你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金銀潤(中)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高傲。

    老太后將手裡的佛珠收起來,眯眼笑著看過去。

    記憶中那個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宮闈中唯一一位嫡長公主,如今也老了,卻仍是一副濃妝艷抹的樣子,髮髻盤得高高的,女使巧妙地將白髮藏在黑髮之間,累贅地墜滿黃金珠玉,面容敷得白白的,一張紅唇與兩彎青黛黑眉是白面上最濃墨重彩的顏色。

    「富康...」老太后抿了抿唇,笑得慈和,「坐吧,你也有些日子沒進宮了,近來可好?」

    老太后未曾起身來迎,富康大長公主心下略有不愉。

    呵。

    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這宋氏在太和殿做女使時,見了她,哪次不是三拜九叩,極盡恭順。

    如今兒子做了聖人,一躍成了慈和宮的主人,倒是端起架子,擺起譜了...

    富康大長公主趁低頭斂裙的光景,眼神飛快寬敞明亮的慈和宮,宮室空空蕩蕩的,沒擺個甚富貴的擺件兒,就擺了幾鼎香爐,供奉了一尊白玉菩薩。

    「近來倒也無事。」

    小宮人低眉順目地雙手奉了茶盞。

    富康大長公主吹了吹,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頭,還沒張家的茶葉好喝,便又隨手放到了小宮人手上,茶湯潑在小宮人手上,一下子燙紅了一大片。

    宋太后微微蹙了蹙眉,身後的老嬤嬤朝小宮人使了個眼色,小宮人兩眼包著淚水退了下去。

    這起子官司落在富康大長公主眼裡,便是一生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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