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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含釧說到最後,頭低低埋下,伸手抹了把眼角。

    曹醒想說些什麼,剛一張口,卻見含釧抬起頭,重新笑著道。

    「您同講講,我們父母是怎樣的人吧...」

    曹醒跪得筆直,素日掛笑的臉上,如今什麼都不剩,有的只是經年的風霜拍打下留下的滄桑與老成。

    父親母親,是怎麼樣的人呢?

    曹醒望著那兩方牌位,有些發愣。

    「母親很利落。」

    隔了許久,曹醒才開了口,轉過頭,看向含釧,嘴角噙笑,「一介女流挑起祖父去世後風雨飄蕩的漕幫,擴容、擴疆、投錢、打渠...她總是風風火火的,什麼事都說干就干,絕不含糊。」

    「父親就是讀書人的性子,慢條斯理又講究思慮,凡事想三遍,一個穩紮穩打,一個果斷勇敢...

    「父親院子裡有株美人蕉,種了四五年就是不開花。母親急了,讓管事重新移栽了一株更大的美人蕉在旁邊,說是要讓那一株只知吃飯不知結果的美人蕉見賢思齊,懂得本分...」

    含釧莞爾笑起來。

    曹醒也笑,「氣得父親一天沒吃好飯。」

    兄妹兩人都笑。

    笑著笑著,曹醒的笑容漸漸收斂。

    好日子,總是很短很短的。

    後來,父母慘遭橫禍去世,幼妹不知所蹤,漕幫諸輩虎視眈眈,他...

    曹醒聲音有些喑啞,表情鄭重地看向了那一雙牌位,「十年前,那件事發後,我便撅了府中族老供奉的觀音像,在父母的靈前立誓,誓要找到你,找出幕後黑手,重振曹家。」

    曹醒的神色,絲毫不像一個未滿二十的少年。

    含釧透過燭光看著哥哥。

    「觀音無用,我有用。」

    曹醒眉眼陰沉,「神佛無眼,我長眼。」

    第二百七十四章 糖漿

    (劇情需要,哥哥年齡做一下調整,之前說的比含釧大兩歲,改為比含釧大八歲,是個北漂未婚男青年了)

    含釧鼻腔有些發酸。

    她在掖庭過得苦。

    難道哥哥就過得不苦?

    十年前,哥哥也才不到十五而已...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郎單腳利手在漕幫這樣魚龍混雜、凡事不要錢要命的地方不僅掙扎著活下去,更要努力支撐曹家的門楣,確保漕幫大權不曾旁落...

    其間之苦,不比深陷掖庭簡單。

    含釧不知說什麼。

    曹醒陷入了回憶,也不知說什麼。

    十年前的歲月,他片刻都不想憶及,原因無他——太慘太苦。

    父母在山東身亡的消息,半個月傳回江淮,消息回來的第二天,父母的棺槨也走水路運了回來。祖母給他做了孝服白帽,不許他哭,只會大哭的子孫沒有為曹家當家人抬棺的資格。他將母親的棺槨扛在肩頭,從碼頭一直走向曹家祖墳。

    他聽見有人在哭。

    可他不知道是誰。

    他記得那條長長的路上落滿了白花花的紙錢和路人不要錢的眼淚。

    這些人在哭什麼?

    他不解,死的是他的父母,失蹤的是他的妹妹。那些人有什麼好哭的?

    父母落葬第二天,族中耆老開了祠堂,逼迫祖母再立嗣子,祖母肩膀還別著一隻小小的白花,杵著拐杖揚起頭站在宗祠之中,堅決不肯。耆老們找到的嗣子人選比他年歲還小,還顯稚嫩的眉眼卻賊眉鼠目地在祠堂中上下打量。

    他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猛衝撞開了擋在嗣子人選之前的族親,一把匕首寒光盡顯,橫在那個少年的喉頭。

    「誰敢逼迫祖母。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他的匕首割破了少年脖頸的皮膚。

    溫潤的血跡沾到他的虎口。

    就像柿子被炸開後,淌出的粘稠的糖漿。

    少年的尖叫、族老的慌張,祠堂此起彼伏的勸和...尚且歷歷在目。

    從此之後,他手上沾過的血、攥著的人命便多了起來。

    他孤立無援,母親生前信重之人或在權力傾軋之中叛逃、或在算計清查之中被殺,他的身後只有祖母。

    噢,還有那位在沉鹽事件中,被砍斷右手的小叔。

    曹醒揚起頭,緩緩閉上眼睛,「釧兒,等過兩日,去拜會一下嬸娘吧。」

    含釧點了點頭。

    曹醒再睜眼時,嘴角便噙了往日慣常的那抹笑,在微黃燈光的暈染下,精細雅致的眉眼就像書中常提的貴公子,「小叔公是祖父庶弟,在沉鹽事件中為保母親自斷右手,如今年老了,便與兒子鎮守江淮漕幫。跟隨我們北上的嬸娘與堂妹,是小叔的妻女,堂妹比你大一歲,身子骨弱,祖母便帶在身邊北上求醫。一家人與咱們家走得」

    這麼多天了,含釧只知家中院落還有一位嬸娘和一位姐姐,卻因其偶感風寒,一直閉門不見。

    含釧乖巧地再點點頭,「我會與她們好好相處的。」

    想了想再加了一句,「哥哥,如今咱們兄妹聚齊了,您...許多心事,都可以放下了。咱們兄妹同心,其利斷金!」

    雖然不知道怎麼斷。

    但是總不能叫曹醒一個人支應門楣吧?

    她既是認祖歸宗,總是要擔起一份責任的。

    曹醒看著含釧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腦袋。

    漕幫慕強,這個強,不僅是是體格的強,更是頭腦的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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