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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含釧輕輕抬頭,聽得有些痴。
「乾佑十年,十一年前,山東碼頭出事,四張船隻的官鹽融進了河裡,總計一千斛的鹽就這麼泡進水裡,一點兒波紋都沒有。」薛老夫人臉逐漸板了起來,不想回憶這樁往事,卻不得不告訴月娘的女兒,她的孫女,「月娘與華生乘船前往山東,你嬸娘與你堂姐也掛心在山東處理此事的小叔跟著一道去了,你那時黏人得厲害,月娘一向寵溺你便也將你帶在了身邊——就是這麼一趟,馬車翻到山崖,月娘與華生沒了氣息,你走丟了,你經辦此事的小叔公也被砍去一支左手...」
薛老夫人說到最後,越說越快,幾乎是話趕話、字咬字。
一千斛的官鹽...
十斗為一斛,一斗官鹽為一百二十兩銀子,一千斛官鹽便是...
含釧算數太差了,在心裡默算了許久,才算清楚。
二十四萬兩銀子!
二十萬兩銀子,就這麼打了水漂!
當真是打了水漂...
鹽巴融在水裡,當真是一個泡兒都不吹的。
這樣大的損失,自然是要當家人出面的...
可就是這麼一出面,卻叫所有人都沒了性命。
是仇殺嗎!
含釧胸腔劇烈地伏動,抬頭看向薛老夫人,等待她說下去。
薛老夫人輕輕眯了眯眼,表情有些痛苦。
不堪回首的往事,香消玉殞的女兒,血淋淋的回憶...
含釧連大氣也不敢出,害怕驚擾了這個喪女的老太太。
隔了許久,薛老夫人再睜開眼,雙眼十分清明,嘴角微微勾起,拍了拍含釧的手背,語聲親切溫和,「...院子和宅子都看完了,香也上了。先住進來吧?『『時鮮』是個好宅子,祖母也喜歡,亮堂堂的...可...」薛老夫人語氣哽了哽,「可到底不是自己家,離開了這麼久,落葉總要歸根,曹家的人總歸是要住回曹家認祖歸宗的...」
薛老夫人話說長了,住了口,抹了把眼角,趕忙將話頭挽回來,「祖母不是強求你...看『時鮮』處處都是巧心思,明白你是用心打理的。
「咱們曹家不似那些個沽名釣譽的清流,如今這世道也不是那些個將女子圈在內宅不出門的辰光,『時鮮』是你的,自然往後還是你來打理——和搬回來住,不衝突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溫面(下)
這個含釧是信的。
曹家歸根究底還是生意人,不是那些個講究規矩、要求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自詡清流大家。巨賈之家與讀書人家不同,若太過沉溺於規矩,是沒辦法開疆擴土,賺大錢的。
含釧垂了垂眸。
信任歸信任,可真搬過來?
說實在話,含釧心底里是有些害怕的,雖然有至親血緣牽絆,下意識里有親近的渴望,可畢竟中間缺少十幾年的相處,突然要朝夕相處,那也有些不容易。
甚至,她不曾了解曹家人的品性。
不對。
曹同知,她是了解的。
在「時鮮」里里外外吃了這麼多頓飯,無論何時何地都秉持君子之風,甚至也幫過她許多次...對於曹同知,她一直是欣賞與推崇的,無論是他說話處事的方法,還是整個人帶給她的感受,都如春風拂面,好似認識了許久,也沒由來地去信任他、親近他。
如今都能解釋了。
一個娘生下的親兄妹,自然有割不斷的關聯。
可薛老夫人呢?
薛老夫人挺身而出,在不知道她身份的前提下,直面身世顯赫的富康大長公主...無論怎麼看,曹家人都是溫和、正派且有分寸的。
含釧顫了顫眼睫,張了張口,剛想說話,卻闖進了薛老夫人殷切的眼眸與緊鎖的眉頭——眼前的這個老太太,在十幾年前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骨血,花費許多時間與精力、銀錢與心思去找到她...如果是曹同知對薛老夫人而言是寄託,那她的意義大約是依賴與救贖。
木蘿軒的家具鋥亮嶄新,窗欞上一層灰都沒有,柱子與窗框還透著些許清油的氣味——多半是昨兒個連夜收拾、連夜搬過來布置的。
「好。」
含釧鬼使神差地輕輕點頭。
薛老夫人一下子歡喜起來,手上拍了拍裙裾上壓根就不存在的灰,連道了三聲好,「好好好!」趕忙站起身來,「那今兒個就搬吧!家具、被褥都是現成的!我昨兒個便讓你嬸娘準備好了幾個家生子,都同你差不多的年歲,你瞧著好便留下伺候吧!還有『時鮮』的人手...那個胖丫頭是個不錯的,忠誠護主。長得白白淨淨的那個跑堂,姓...姓...」
薛老夫人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
「姓崔。」含釧笑著適時補上。
薛老夫人忙點點頭,「是是,崔小哥手腳麻利,可以留在食肆掌事。灶屋那個鼻挺面白的北疆小哥手藝好,可以提了掌勺的繼續做事。那位鍾嬤嬤,瞧上去規矩嚴實,看樣子也是大家大戶出來的...」
「鍾嬤嬤往前也是掖庭的女使,掌著偌大一個浣衣局,是位極能幹的人。」含釧順勢接下去。
說起掖庭的生活,薛老夫人眉眼微微收起,看含釧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惜,手握著含釧的手。
小娘子虎口、大拇指腹全是繭子。
手很粗糙,不像是個小姑娘的手,更像是常年做活兒的手。
作為良家子進宮...說到底也是為奴為仆!是乾的伺候人的事兒!在宮裡伺候人更難,一不留神便被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