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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含釧張了張口,又悶了悶。
曹同知再一抬眸,看眼前這個俏生生白淨淨的小姑娘,有些像在做夢,苦笑著搖搖頭,「我先頭只覺你親切...卻從沒想過你就是我失蹤了十來年的親妹妹...」
含釧也苦笑。
這誰能想得到?
第二百五十四章 珍珠圓子(下)
這...這誰想得到啊!
更深露重,正月的風比臘月更涼一些,雪停了,只剩下化雪時的寒氣。
正房點著三盞油燈,拿特意做花的油紙燈罩罩住,透出來的光顯出幾分渾噩與迷茫。
含釧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罩在床榻上朱褐色粗麻床罩,腦子裡空空的,什麼想法、什麼感受全都是空白一片,眼睛紅紅腫腫、乾乾澀澀,許是剛剛哭多了,眨一眨眼,眼仁和眼皮都疼得厲害。風吹打在窗欞上,饒是將窗欞栓子摁下來鎖住,也能清晰地聽見風將木框與磚牆吹得「哐哐」敲打的沉悶的聲音。
含釧翻了身,壓住了左邊的胸膛。
一顆心在胸腔中「砰砰砰」發出聲音。
含釧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薛老夫人與曹同知一直在食肆待到子時,薛老夫人很著急,急著讓小雙兒去給含釧收拾東西,今兒個就連夜搬到曹家去,曹同知腦子靈醒著的,勸著說,「...夜裡太晚了,左鄰右舍都睡了,要不然待後幾日我請個沐休,趁著白天,咱們再搬?」
是這個道理。
薛老夫人牽著她的手,直哭,哭到眼睛都蒙住了,含釧才將二人送回隔壁的府邸。
回到食肆,拿涼水淨了把臉,換了身衣裳,與鍾嬤嬤說了一會子話,這才躺下。
越躺下,腦子越清醒。
剛入宮,在掖庭外院學規矩,嬤嬤手特別狠,學錯了規矩亦或是說錯了話,一個板子不留一絲情面地敲下來...白爺爺用一大根宣威火腿將她換到膳房後,三九天手沁冰水裡切豆腐,三伏天守在掛爐旁等烤鴨,白爺爺不興體罰,他老人家玩的是語言攻擊,罵得她分不清東西南北...夢裡的情形她不願意再想,只能將深入骨髓的痛藏到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
她總以為把她發賣給內務府的那對夫婦就是她的爹娘。
怨過、恨過、想念過。
可後來徐慨說,那對夫婦並不是,她甚至有可能不是那個村子的人。
她便不止一次地想過,她的父母、她的親人、生下她的人是什麼樣子?是因為什麼緣故,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如此困苦的人生?又是什麼原因,讓她在機緣巧合之下過上了這樣的生活?如果她如同其他人一樣,在父母膝下長大,她是不是會有截然不同的生活與境遇?
薛老夫人說,她是曹家的人。
曹同知說,她是他的妹妹...
含釧用被子緊緊蒙住腦袋,窒息的感覺讓人清醒,含釧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床,將那件小襖翻了出來,送到油燈下仔細查看,這衣裳是她的,沒錯,衣襟口子還有幾滴早就褪色、變成黃褐色的血滴,她穿著這件衣裳進的宮...這一點是不會錯的...所有入了宮的東西,全都登記在冊,這是無論如何也錯不了的。
甚至,曹同知嘴角的梨渦...
含釧抿嘴笑了笑,伸出手摸上嘴邊。
是了,她一笑,嘴邊也有梨渦。
淺淺兩隻,就像水面上的漩渦。
還有眼睛。
她的眼睛細長上挑,眼仁卻又大又圓。
阿蟬說,她眯眼笑的時候,有點像只乖乖巧巧的小狐狸。
今兒個,她仔細看過曹同知的眼睛,也是這個樣子的。
只是曹同知身上溫潤和睦的氣息太重,沖淡了細長上挑眼眸帶來的妖嬈與媚氣,不仔細看,很難穿透這個人風度翩翩的濁世貴公子氣質,看到這雙與眾不同的大大的丹鳳眼。
應該沒錯。
打更的又敲了一遍。
也不知是幾時了。
含釧眯了眯眼,手緊緊攥住被子角,不知何時方昏昏沉沉地睡去,夢裡也沒閒著,一會兒夢見掖庭那道狹長四方的天,一會兒夢到張氏猙獰蒼老的臉,再睜眼時,太陽光從窗欞的縫隙直射進裡屋,張揚明亮。
快到晌午了!
含釧一個翻身爬了起來,套了衣裳,隨手將髮髻挽了纂兒,剛出院落,便聽見前邊的廳堂里言笑晏晏的,既有鍾嬤嬤的聲音,也有薛老夫人神采奕奕的聲音。
含釧剛探了個頭出去,便被薛老夫人一把捉住。
「釧兒!」薛老夫人笑著沖含釧招招手,全然看不出昨兒個這老太太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呢....
睡了一覺,老太太精神頭倒是頂好,髮髻梳得油光鋥亮、一絲不苟,穿了件喜氣洋洋的褚色百子爭春夾襖,耳垂上墜了同上回那支釵子差不多大小顏色的祖母綠耳墜,抿了一層薄薄的口脂,瞧上去容光滿面、精神煥發的,「快過來!便想著由你睡,沒讓人去裡屋叫你...」
含釧走過去,薛老夫人一把將小娘子拉到自己身邊,「睡得好不好?慣不慣?北京城哪裡都是好的,地方貴重、貴人良多,可就一點不好——這天兒太涼了,燒起地龍又覺得燥。咱們江淮一帶,夏涼冬暖,各家各戶升起的炊煙、門前的流水、澄澈的青石磚...是別樣的一番風景。」
含釧有些想笑。
她都在京城睡了十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