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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薛老夫人眼裡的光瞬間熄滅了。

    曹同知埋頭笑了笑,不知在笑什麼,有些哭笑也有些嘲笑。

    含釧胸腔里悶悶的,大吸大呼了幾口氣,終於平緩了許多,不知為何,聲音放得低極了,「...我是山東壽光人。」

    山東壽光...

    山東壽光!

    薛老夫人猛地抬頭,表情似哭似笑,轉頭急切地拍了拍孫兒的手背,嘴裡重複了兩遍,「壽光!山東壽光!」薛老夫人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迫切地想離含釧近一些更近一些,「好孩子,你的父母親眷呢?」

    此話一出口,薛老夫人突然想起什麼來——宮女蒙恩放歸,多半是回原籍,只有原籍無人,才會任由宮女拿著名帖自立門戶...

    「時鮮」,她從未在「時鮮」見過這個小姑娘的爹娘!

    「你爹娘如今在何處!可還健在?!也在山東壽光嗎?你為何不回山東原籍去!」薛老夫人迫切地發問,一個問題緊接著另一個問題,不給自己喘息的時間,也不留給含釧思考的餘地。

    含釧不知何意,只見老夫人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的溺水者,神色看上去叫人傷心難過,含釧來不及多想,便將話頭盡數抖落,「我應當是沒有爹娘的...」徐慨上回叫人在山東去查,也沒查出個大概,「...當年,噢,十來年前,說是宮裡來我們村買女使,便有一對夫婦將我賣了...可後來徐..後來有人幫我在山東查了籍貫與住址,發現將我賣掉的那對夫婦家裡從未養過女兒...」

    含釧低了低頭,露出了藏在頭髮里、頭皮上的那道疤痕,「當時好像我獨身一人走到了那個村子裡,滿頭滿臉都是血...頭上有這麼大一個疤,也不知是從何而來,我也記不得我進宮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爹娘長什麼模樣,好奇怪的,我無論怎麼回想,都想出來...」

    含釧直覺薛老夫人和曹同知,與她的身世有關。

    既然徐慨查出,那對夫婦不是她的爹娘,那誰是?

    她的爹娘在哪裡?

    含釧突然也有些著急了,兀地想起什麼,低了低頭喃喃自語,「我還是因為一件小襖...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麼名字的...」

    薛老夫人一手死死揪住胸腔前的衣裳,一手摁在了曹同知的手背,「你...你去看看...你快將那小襖拿出來給我看看...」

    含釧咬了咬牙,轉身向內院跑去,跑過迴廊,也不知是因風太大,亦或是天氣太涼,一邊跑一邊眼淚直直地向下墜,含釧悶聲埋頭抹了把眼淚,咬著牙將藏在木箱最底層的小襖拿了出來。

    一股刺激撲鼻的香樟味。

    這麼多年了,無論她在哪裡,她都將這件小襖藏得很好、保管得很好——孤零零地在宮裡頭,她連爹娘的名字、相貌都想不出來,小時穿過什麼、吃過什麼、用過什麼...每每到天黑月高,別的小女使抱著膝蓋圍坐在一圈,說一說家鄉橋頭好吃的包面,說一說爹娘抱著她們逛花燈游寬巷的記憶...

    她們,她們所有人都有那麼幾年的好光景,足以治癒一生的苦難。

    只有她,只有她將羨慕的眼神藏在不以為然的態度里。

    含釧抱著小襖有些想哭,深吸一口氣,快步跑出廳堂,將那件小襖雙手奉到薛老夫人手中。

    薛老夫人顫顫巍巍地接過,低眼一看,眨眼間便老淚縱橫,飛快地翻起袖口,果不其然見到了一個「賀」字,再哆哆嗦嗦地翻開衣襟口,在衣襟里藏了兩個字「含釧」...

    薛老夫人忍不了了,如同所有氣力都用盡了一般,倚靠在曹同知身側,哭著向下滑落,一面哭,一面將手努力伸向含釧,「好孩子...好孩子...祖母的好孩子...」

    曹同知竭力克制,可眼角的淚花卻怎麼藏也藏不住,抬頭看含釧,目光隱忍卻憐惜,「阿釧...你...你是我的妹妹...」

    含釧也想哭。

    可她不明白。

    腦子裡一片空白,鼻尖的氣息好似貧瘠稀薄了起來,須得努力又努力地深深吸氣,才能給自己喘息的機會。

    怎麼就是祖母,又是妹妹了...

    她或許不是那對將她賣進掖庭夫婦的親生女兒,可她確實是在山東壽光入的宮,這一點是不會錯的。

    曹家是天下漕運碼頭的掌舵人,世世代代均在江淮經營,曹家的後嗣又怎麼會頭破血流地出現在山東壽光的一個小山村里?

    並且,她姓賀,不姓曹。

    那...祖母...這聲祖母又從何而來...

    含釧眼淚不自覺地向下流淌,卻木木呆呆地站在原處,手腳冰涼,腳後跟像扎在地面了似的,一雙腿又軟又重,無論如何也邁不起來。

    冰冰涼涼的眼淚從臉頰滑落。

    含釧張了張嘴,喉嚨里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只想哭,哭得淚眼婆娑,哭得目光迷離,好像要將這麼多年、這麼多的苦頭,這麼多的思念與悔恨,全都化作淚水,淌到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第二百五十三章 珍珠圓子(中)

    偌大的廳堂,隨著更漏簌簌向下落,夜色越來越粘稠,人漸漸散去。

    小雙兒探頭朝含釧處看去,那間雅舍始終沒動靜,既沒聲音,也沒上菜的傳喚,隱隱約約透過竹柵欄的縫隙,看到三個人影站得好好的,不見笑也不見說話。

    小雙兒擔憂地看向鍾嬤嬤。

    鍾嬤嬤也擔心,頭探出櫃檯細看了看,沒聽見爭吵聲,卻隱約看到小含釧臉上掛著淚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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