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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張氏眼朝下一耷,掃了眼菜本子,遞還給了含釧,「你看著上吧。」

    頭一轉,便同一行的小姐妹興奮地說起燈會的趣事,「...我同你說哦!我祖母最喜歡的便是開燈會,等除夕那天,我們府上的燈必定又是京里頂漂亮的那一棟!彩頭一準兒是我的!誰也甭跟我爭!」

    幾個小姑娘興奮起來,聲音又尖又厲。

    含釧怔了怔,拿著菜本子轉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垂眸笑了笑。

    是的吶。

    如今,她就是食肆的老闆娘,既不是徐慨身邊的貼身丫鬟,更不是之後的秦王側妃...

    張氏壓根沒這義務多看她一眼...

    含釧笑著,輕輕搖了搖頭,將食譜遞給小雙兒,吩咐了兩句,「...上五盞木薯丸子牛乳茶,一盞橘子醬雙皮奶,再上一盞綠豆糕過去。」

    鍾嬤嬤看了廳堂一眼,再將目光落在含釧身上,輕聲道,「怎麼了?可是認得?」

    含釧怔愣半晌後,方遲疑著搖搖頭。

    不認識。

    今生的她,不認識。

    確實夢裡的她,大半輩子的夢魘。

    對張氏,含釧又怕又敬又懼,只想敬而遠之,再也不見——誰會對親手挑唆兒子毒殺自己的女人親近呢?誰又會對日日讓自己跪在庭院碎石子上的女人心存好感呢?

    徐慨在時,張氏對她的細碎收拾,數不勝數,跪碎石子兒、跪碎瓦片、暴雨天不許她進院子,非叫她頂著雨立規矩——這些她忍得,為人妾室便要遵規循矩,敬重正室、服侍正妃,這些事她從未在徐慨面前提起,可徐慨終究有自己了解府內動向的手段。如此一來,便成為,張氏折磨她,徐慨便冷落張氏,徐慨一冷落張氏,張氏更咬牙折磨她...

    徐慨待人冷漠,含釧是知道的。

    可徐慨最是板正一人,對正妃是尊重的,無論心裡再惱怒,也未曾在府中下過張氏的面子。

    一次也沒有!

    不過,張氏難道就不可憐嗎?張氏也可憐,這府里沒有一個不可憐的——徐慨早逝,安哥兒糊塗,張氏窮其一生也未曾獲得過夫郎的真心...

    含釧忍了便也忍了,若能叫張氏解氣,身上受點磋磨又算得了什麼?

    含釧不能忍,徐慨走後,張氏的作為——阻止安哥兒考學,把徐慨找好的先生趕出了府邸,安哥兒還未滿十五歲,屋子裡的通房便有五、六個之多。順嬪娘娘死時,張氏摔了順嬪的牌位,不許家中存有與徐慨與順嬪任一相關的物件兒,更是清了徐慨的藏書、書信與書房所有的東西,連床底板都被掀翻,也不知張氏在找些什麼!

    你若恨徐慨,你已親手毒殺夫郎,了卻余念。

    你若恨我,你將我軟禁、將我屋子的窗戶全部用木板釘牢,讓我再不見太陽。

    無論再大的恨,再多的怨,再深的委屈,徐慨與我已用命償還乾淨了...

    你何必養廢信你、敬你、尊你、愛你的孩兒?

    你又何必,連順嬪的牌位都不曾放過!

    安哥兒不曾負你,順嬪也不曾欺你!

    刻意塵封的往事,在見到張氏的一瞬間盡數噴涌勃發,一幕一幕,一個人又一個人在她眼前如走馬燈似順著轉、倒著轉,在某個時刻順利相逢——

    「你知道嗎?你和徐慨的死狀一模一樣,祝你們到了陰曹地府,再做一對泣血鴛鴦!」

    雪光籠罩下眉飛色舞的張氏、昏黃油燈下唇紅似血的張氏,兩個一模一樣的張氏來回交替、來回交替!

    含釧猛地一抬頭,急促地喘了兩口氣,捂住胸口艱難而迫切地急喘!

    又來了!

    又來了!

    許久未痛的胸口又痛起來了!

    痛得人頭暈目眩無法喘息!

    小雙兒撲上前去,哆哆嗦嗦地在櫃檯下掏了兩顆薄荷山楂泥丸,塞到含釧嘴裡。

    薄荷的沖、山楂的甜酸在嘴裡化開,含釧捂住胸口長長吐出一口氣,彎著腰拿手頂住心口,朝泫然欲滴的小雙兒擺擺手,「...無礙..無礙...已好了許多了...」

    不能這樣...

    含釧在心裡對自己說。

    張氏不能變成你邁不過去的坎兒。

    絕不能。

    任何人都不能成為她邁不過去的那道坎。

    崔二捧著托盤出來,含釧示意崔二放下,順手接過,站定後抿了抿唇再往前走。

    剛走近,便聽張氏旁邊的小姐妹語帶諂媚與羨艷,「...往後呀,阿霽姐姐做了秦王妃,便再不同咱們出來瞎鬼混了——秦王殿下雖不顯山不露水,容貌姿容卻是幾位皇子裡最最好的那個。阿霽姐姐,您往日見過秦王嗎?」

    第二百二十八章 雙皮奶(下)

    張氏抿唇淺笑,眉眼間略有迴避,作了個下摁的手勢,「都是連著親眷的表兄,如何沒見過?你若再胡亂說,我便將你這張嘴縫起來!」

    含釧手一抖。

    殷紅而粘稠的紅糖汁水也跟著晃蕩一圈,重歸原味。

    含釧穩住心神,將默不作聲地將幾盞牛乳茶分發清楚,再將紅糖雙皮奶放在了張氏身前。

    張氏正想開口回那小姑娘的話,卻見自己身前的茶飲與旁人不同,一抬頭,終於看到了含釧的正面。

    張氏眸光閃了一閃。

    這街邊食肆,竟藏著這麼個美人兒?

    麻衣粗布,素麵朝天,更突顯出這人膚容白皙得像流動的牛乳,一雙眼睛長而大,微微上挑,縱是不說話卻也有三分嬌嗔痴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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