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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張三郎臨近傍晚下了課正巧過來看情況,一見這人口出狂言,沉著臉上去,把那人往地下一摁,臉擦在粗石板上,待看清那人樣貌後,笑道,「爺道是誰呢!是您王五公子呀!您來吃飯,人家就得捧著您、順著您、時時刻刻顧著您!我可呸您!」
張三郎手一使勁,那人的臉就被地上的粗糲蹭得通紅,疼得「哎喲哎喲」直求饒!
張三郎見差不多了,手一放,撂下狠話,「大傢伙兒都是二世祖,誰也不憷誰!今兒個爺就把話撂著!這地兒,往後您甭來了!您來一回,你爺爺我他媽的揍你一回!聽見沒!」
那人捂這半張臉,畏畏縮縮地一邊點頭應下,一邊往外跑。
張三郎推門進去,見徐慨也在這處便放下心來,隔著屏風探望了白爺爺,見含釧面帶苦相,雙眼腫得跟熟了的杏似的,有意打趣,「隔著屏風都能看出您師傅這體型,可真瓷實!一看做菜便好吃,不是有句老話說嗎?廚子胖,這食肆才好,廚子瘦,說明這食肆養不了人。」
徐慨看了張三郎一眼。
行吧。
他倒也不是最次的。。
聽張三郎這樣說,含釧一眨眼,眼淚又落下來了。
徐慨再看張三郎一眼,眼神里多了警告和威脅——小姑娘這好容易一邊做事一邊不哭了,這倒好!張三這天殺的一來,含釧又哭起來了!
見含釧真哭了,張三郎略顯手足無措。
徐慨拍了拍張三郎的背,左手一指,「把禮信留下,灶屋在那頭,拉提在煮魚包,吃一碗,自個兒就先回家去吧。」
張三郎一走,孫太醫在內室為白爺爺換藥,鍾嬤嬤與小雙兒去前院收拾東西,拉提把崔二拽出去買明兒個的食材——萬一白爺爺醒了,有特別想吃的東西呢?不得先備著?
院子裡就剩含釧和徐慨兩個人。
不知何時,打更都開始巡街了。
這麼晚了!
含釧一驚,告訴徐慨,「您要不先回去吧?您昨兒個也沒咋睡,今兒是沐休,明兒個就得上朝...」
徐慨沒看含釧,看院子裡那口井,明亮的月亮投射在井水中,被風吹皺水面後,月亮也皺巴巴的了,「不忙慌。孫太醫不是說五更為限嗎?兩個人守著,比一個人守的信力大一些。」
信力?
含釧蹙了蹙眉,什麼是信力?
徐慨笑了笑,「我母妃信佛祖,小時候常常帶著我跪在佛祖跟前讀經文,說天上的神佛靠人間的信力而活,信力大,神佛的力量就越大,幫助人間的範疇便越廣,也更願意滿足信徒的願望。」
徐慨坐在迴廊的欄杆上,眼神平淡安靜,「後來有一次,聖人突然來了承乾宮,看見我跟著母妃在誦經,大發雷霆,立刻將我遷到了千秋宮,再不許我挨著母妃住。仔細回憶起來,母妃便是那個時候漸漸失了寵。」
含釧靜靜地聽著,咂了咂舌,不知該說什麼。
順嬪是挺信佛的,常常掛在嘴上的話便是「修今生渡來世」。
這樣的人也好,心中有神佛有信仰,便很難做出違背本心、大奸大惡之事。
「順嬪娘娘信佛祖,便希望您也得到了佛祖的庇佑,才會教您誦經念佛文的吧?」含釧笑了笑,側頭看裡屋的燈光還亮著,輕輕嘆了口氣,「若是我也信佛,我也願意為師傅跪上三天三夜,許下若師傅好轉,願三年茹素,並為佛祖再塑金身的諾言...人總是願意將自己深信的、自己覺得很好的事物,薦給自己最親近、最看重、最愛的人。」
徐慨偏頭看向含釧。
兩天兩夜沒合眼,小姑娘眼睛裡全是血絲,神情很憔悴,但眼神很亮,似是有股勁在推著她硬撐著。
徐慨輕聲問,「你師傅,待你很好嗎?」
含釧也看向井中的月亮,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師傅是掖庭,乃至整個皇城對我最好的人。」
不。
是夢裡加上這輩子,對她最好的人。
若是她遭此劫難,白爺爺也會如此救她、幫她。
夢裡,她沒辦法報答白爺爺的恩情了,她甚至不知道白爺爺之後的生活是怎樣的,他還好嗎?龔皇后吃食嬤嬤那件事得手後,崔氏還捅了婁子嗎?若是當真捅了婁子,又是如何善了的呢?
諸如此類,此間種種,她什麼都不知道。
含釧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放得很輕,「是師傅給了我安身立命的本事,是師傅告訴我靠自己才能活,是師傅支持我的所有決定,是師傅給了我放手去做的勇氣...師傅對我,便如同親人、良師、摯友...」
含釧微微抬起頭,眼睛裡有波光粼粼的淚光。
「若師傅不在了,便又少了一個完完全全真心待我的人。」
上一個完完全全真心待她的人,七竅流血淒淒而亡。
「叮—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打更的又來了。
三更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松瓤鵝油卷(下)
打更的聲音悶悶的,像從封閉幽深的井下傳來。
含釧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轉頭便向裡屋看去——油燈亮堂堂的,孫太醫還在裡間換藥,時不時傳來白爺爺低聲無意識的嗚咽。
是換藥疼的。
還能疼,就是好事。
總比整個身子都麻木了好。
徐慨看見小姑娘雙手交疊放在裙琚上,見裡間無事,又將頭轉了回來,抿著嘴低著頭,只能看見精緻好看的下巴和高挺小巧的鼻樑,那雙最漂亮最特別最與眾不同的上挑鳳眼藏在了氤氳著白霧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