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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崔氏笑了笑,「自家妹子不客氣!」便拉著含釧上了驢車,車夫吆喝一聲便朝南駛去,含釧挑開車簾,克制不住地朝外望——這是夢裡,她終其一生都沒見過的場景。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熱熱鬧鬧的買賣、你喊價我還價的聲音,還有鮮衣怒馬從街鋪旁疾馳而過的少年郎和衣著精緻、絹花金飾的嬌小姐,含釧目不轉睛地朝外看。
路邊有老婆婆坐在小杌凳上,守著一個小小的紅泥爐,握著一隻扁扁的鍋,熬煮著。
驢車從那老婆婆身邊駛過。
含釧嗅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那個老婆婆在熬煮麥芽糖,融化的濃稠糖漿在扁鍋里滋滋冒泡,老婆婆拿著竹籤子在鍋里來回攪動防止糊鍋。
含釧深深吸了口氣。
崔氏便在旁笑著介紹,「...賀妹子沒出過宮門吧?京城不大,從鐘鼓樓到己定門就是京城中軸的一半,鐘鼓樓到香山是另一半,大大小小五六千條,咱們家就在鐵獅子胡同里,雖不大,卻勝在離宮裡近,離國子監和六部近,是原先純宗皇帝賞給膳房的,膳房做主分了一間給了四喜祖爺爺...」
說離內宮近,還真是。
從鐘鼓樓出發就拐了兩個抹角,驢車便停了下來。
說不大...也真是...
門就一米來點寬,像嵌在胡同的瓦牆裡似的,得一個人一個人地順溜進去,若兩個人想並排進去就窄了。
驢車被車夫牽走了。
崔氏有點不好意思,「...公公說妹子沒出過宮門,害怕妹子見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害怕,就讓我租一輛驢車去接妹子。」
哦,原來驢車不是自家的。
含釧心裡一暖,白爺爺雖然總是朝她敲悶勺,可疼在心裡頭,笑了笑,「不礙的,也不是什麼金貴人兒,在宮裡也是服侍貴人主子的,說跪下就跪下,說磕頭便磕頭,沒啥見不得人!嫂子,您千萬別聽師傅胡說!」
說著便跟著崔氏進了門。
外面瞧上去小,進門一看,裡面...真的很小...
一進的院子,四間屋子和一個棚屋,棚屋裡燒著灶,院子很窄很窄,打了小圓井就沒有寬寬敞敞落腳的地兒了。小雖小,可屋子裡外都收拾得特別乾淨,崔氏將含釧領到東邊偏廂,裡頭擺了一張窄床並一個小小的四方桌,偏廂有扇小小的窗,看得出來是特意拿宣紙新糊過的,被褥床套,連帶著四方桌上擺著的四口茶壺都是新的。
含釧真的很感激,很感激。
第二十九章 烤鴨
感激白家為自己提供一個遮雨的屋檐和一頓暖烘的熱飯。
若沒有白家,含釧甚至不知該去哪裡——她從來未曾獨自一人生活過,懷裡揣著幾個碎銀子,大約能在某座不知名的庵堂賃間廂房過上一兩月,含釧當初想,兩個月,她怎麼著也想明白了該做啥。
阿蟬便去幫她打聽了京里庵堂的食宿費。
嗯...
她果然是想多了。
一、二兩重的碎銀子,只是貴家太太在庵堂的買茶錢...
這兒,可是京城。
京城居,大不易!
直到白爺爺大掌一揮,正好揮在了含釧腦門上,「你一個姑娘家想哪兒去!?庵堂的水深著呢!別把你賣了,你還給別人數錢!我們家還有空廂房,你跟個豆芽菜似的,一天能吃多少?瞅瞅你那下巴頦,瘦得尖成了一個瓜子兒,還有你那肩膀,爺爺我就納悶了,你這瘦瘦小小的窄肩膀能撐得起你腦袋的重量?簡直像一顆肉圓子撐在一根細蔥上。爺爺我當了一輩子廚子,就沒見過這麼瘦的雞爪子...」
諸如此類,接下來是白爺爺從頭到尾對含釧算無遺漏的點評攻擊。
含釧心裡暖暖的,可聽到自己下巴頦像瓜子,頭像肉圓子,身子像細蔥,手像雞爪子,不禁猛女落淚。
將近晌午,日頭陰了些,崔氏帶著含釧在家裡逛了逛,怕外人帶風進去,便隔著窗欞問了白四喜他爹的安,窗欞就開了一條縫兒,含釧卻被辛苦的藥味兒熏得眼睛差點沒睜開。
又將就剩下的雞湯煨了菜湯飯,崔氏下廚不像是御廚世家的派頭,含釧在旁邊看得腳趾頭在地上快摳出個洞來了——小青菜切得粗細大小不勻,鹽放了三次,嘗了兩次都還沒點頭,含釧想去幫忙卻被崔氏一把攔下。
「你們膳房的出了宮都不愛近灶台,說是做煩了菜!」崔氏撒了一把粗細長短皆不一的蔥花,「嫂子都知道!」
其實不煩...
做飯不難不苦,瞧著被人毀了蔥和菜,挺苦的...
含釧羞赧地點點頭,草草用過飯後便幫著崔氏收拾灶屋,聽後院有幾聲「嘎嘎」的鴨子叫。
含釧望了望,有一隻羽毛雪白雪白、嘴和腳都是淺橙色的鴨子,翅膀短、背長而寬——這鴨是京里常用來做烤鴨的品種,叫做填鴨,這種填鴨和別的鴨不同,肉的紋路里夾雜著白色的脂肪,紅白相間,細膩新鮮,這就是膳房常說的「間花兒」。
這種鴨烤起來是頂好的,掛爐烤鴨外焦里嫩,片成薄薄的肉,和蔥絲、爛蒜、面醬等卷在荷葉餅里吃下,鴨的糖皮兒酥酥脆脆,肉一口咬下去燻烤出肥膩咸香的汁水瞬時填滿嘴巴。
烤鴨講究邊吃邊片,含釧剛到內膳房,十歲生辰的時候,阿蟬從掛爐局順了半隻烤焦了,不能呈給主子的烤鴨回來,算是她的生辰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