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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第十七章 渾水豆花
白斗光,以為自己聽錯了,「啊」了一聲。
含釧雙手在腰間的圍兜布上擦了擦,語聲堅定地再問一遍,「淑妃娘娘,可有資格決定我是否出宮?」
如今的局勢,不是出宮,就是去承乾宮順嬪處。
非左即右,非黑即白。
含釧記得徐慨曾經給她講過一個故事,壁虎如果遇到危險,會撇下自己的尾巴,斷尾求生。當時徐慨告訴她,她人小力氣小,遇到事情就要逃跑,先逃跑再向他告狀,別擰勁兒、別逞強...
阿彌陀佛,她向來跑得比誰都快,慫得比誰的姿勢都標準。
白斗光想了想,沉吟道,「...淑妃娘娘乃四妃之一,如今位份僅在龔皇后與曲貴妃之下,照理說,若淑妃開口,事成的機率不算小...爺爺我豁出臉皮去,看看能不能求個恩典。」
含釧趕緊擺手,「您別去!」連忙打消白爺爺這念頭,「主僕恩情,算之有數。師傅,您年歲大了,四喜的爹身子骨不好,要拿人參養著,也得月月請太醫上門診脈...這些說起來都是逾矩的,為啥淑妃娘娘給您破了例?還不是為了這一番主僕恩情!」
「如今,您若為了我,去向淑妃娘娘討恩典。淑妃娘娘或許會給。可之後呢?萬一您有急事要事,需要再求恩典呢?到時候,淑妃娘娘只會覺得咱們人心不足蛇吞象,要了一,還想要十!」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含釧努力將脊背挺直。
這是她如今唯一能抓住的韁繩了!
只能背水一戰!
「我自己想想辦法吧。」含釧心裡也打著鼓,說來也慚愧,夢裡現實加起來兩輩子,她著實沒為自個兒、為別人認認真真謀劃什麼。
當初若是徐慨不死,她恐怕仍將腦子放進胃裡——吃了就算思考了。含釧細細捋了一遍,事關體大,含釧決定對白爺爺緘口不言,若是出了岔子,她一個人扛,「師傅,我心裡明白的。」
白爺爺還想說什麼,卻被下廚的小太監叫了去,只留下一句話,「凡事多想,凡事有師傅!」便一瘸一拐去了下廚。
含釧也回了灶台,雙手撐在灶台上,將花糕復炸一遍交了差。
晚膳時,張姑姑笑盈盈地過來,「...當初釧兒這丫頭進掖庭,天庭飽滿,膚白細嫩,我瞧著就不是這兒留得住的人,如今...」張姑姑捂著嘴笑,「往後,釧兒若是得了前程,且記得這群同過甘苦的老夥計才行!」
大傢伙兒都含了抹心照不宣的笑。
也有酸溜溜的宮女兒,扯著嗓子敲邊鼓,「瞧張姑姑說的!釧兒姐姐有運道,那也是那鍋粥攢下的福分!和臉和皮有甚相關?」
好事的太監忙接過,「你懂什麼?色香味色香味!就連做菜,都是『色』字放前頭!釧兒的臉皮,在掖庭里可是數一數二的,怎麼著也能算道『硬菜』!」
就差沒明說,以色侍人,四個字了。
內膳房圍坐著鬨笑起來。
越說越不像話。
白爺爺沉著臉,狠狠拿筷子敲了碗沿,「不想吃飯的,就去牆角蹲著!」
白爺爺話一出,周遭的聲音弱了下去。
含釧像衣裳被剝盡,赤條條地躺在砧板上。
其實也沒說錯。
夢裡頭,她跟以色侍人有什麼區別?
徐慨說的話,想的事兒,讀的書,她都不明白。
沒上徐慨的床之前,含釧還能下廚做菜,看徐慨埋著頭吃她做的飯時,她一顆心就滿滿的。後來上了徐慨的床,當了通房當了側妃,旁人說的「身份」不同了,自然要遠庖廚,不能做這種「奴才幹的事」。
她便徹底失去了,和徐慨交流的方式。
宮裡的女人,看見貴人主子穿金戴銀、養尊處優,日子久了,也想當人上人。
當人上人,最快捷的方式就是成為主子爺的枕邊人。
含釧悶頭刨了口飯。
有人羨慕她的人生,有人想要她的人生。
可誰也沒問過,她想不想。
用過晚膳,內膳房的人三三兩兩都走盡了,白爺爺留了一小會兒,和含釧說了幾句話,又託了夜裡進宮值守的小太監去給長樂宮素錦帶話,還把白四喜留下來值夜。
白爺爺一走,含釧從箱底拿出一小麻袋今冬存下的四川進貢上來的東山黃豆,拿溫水泡發開來,等了三個時辰,篦去小部分水後拿到後院去。
天已沉甸甸地落了漆黑的帷幕,遠處打更聲穿透重疊的宮牆傳了進來,含釧用手推磨將黃豆磨成了極細的漿,將接豆漿的簸箕放在大木盆里,用手將豆漿盡數擠出,這樣反覆三四次,含釧後背浸濕了汗,白四喜端著蠟燭來瞧,有些新鮮,「明兒個磨豆汁兒喝嗎?」
別提了。
含釧是京城掖庭長大的,可一點兒喝不慣豆汁兒。
臭烘烘的,像發酵過了頭,餿了的潲水...
徐慨倒是挺愛喝的。
豆汁兒配炸圈兒,能吃一簸箕。
含釧甩甩手,把沾上的豆渣甩乾淨,也企圖將關於徐慨的記憶甩乾淨。
夾層石膏是碾好、煨好的。
含釧在灶上吹起大旺火,將豆漿燒開後裝入瓦缸里,把石膏水抹在瓦缸四周,不一會兒豆漿上就起了一層雪白的泡沫,蓋上蓋再燜一會兒,含釧將一根筷子插進豆漿里,竹筷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