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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放那兒吧!」鍾嬤嬤努努嘴,沒當回事兒。

    含釧依言將暖壺放下,四下看了看,還好還好,老太太還捨得用小泥爐燒熱水,含釧將布兜子放桌上,把油紙一層一層掀開,瓷器蓋子一揭開,有股奇特的甜香味躥了出來。

    含釧拿熱水燙了個茶盅,舀了三勺瓷器裡面的黑粉面面,看水燒開了,便利落地用袖子捲起茶壺柄,一揚一衝,那股甜香味被開水激開,芝麻烤制碾碎後的焦香,瓜子仁豐腴的油脂香、紅棗曬乾剁碎的甜膩、薏米和百合略帶酸澀的氣味夾雜在一起,在九月初秋仲夏的天裡裊裊升起了一道複雜且醇香的白煙。

    布兜里還放了一小盒黃砂糖。

    黃砂糖是蔗糖,不算甜,顆粒粗粗的,攪拌在翻著小氣泡的芝麻糊糊里,沒一會兒就融成了一片淡褚色的甜。

    鍾嬤嬤嗅著香氣,不由自主地將算盤和帳本放下。

    含釧雙手把碗送到鍾嬤嬤眼前,抿唇笑了笑,「您請用。這是咱內膳房自個兒曬炒的芝麻面兒,和別的芝麻麵糊不一樣,咱們這個沒苦味,只有甜香。您別看這小小一碗芝麻糊糊,可得費些功夫呢——芝麻先拿涼水過了兩天,再放在太陽下曬了兩天,把那層苦味兒給去了,再將薏米、百合、去了心的蓮子、紅棗、剝好的葵瓜子仁、南瓜子仁兒、杏仁兒用茶柄炒三道,再挨個兒碾碎。」

    香,太香了。

    鍾嬤嬤吸了吸氣。

    誰不知道御膳房和內膳房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可那都給主子用的!出了內膳房,誰也甭想!

    再加上,她和內膳房那管事姑姑張氏,就像一隻貓一隻狗,見不著想,見著了咬。

    鍾嬤嬤伸手接過,舀一口嘗了嘗,舌尖一搭上去,她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芝麻糊糊,誰沒吃過?

    都是市井裡爛大街的東西,用料也賤,不比燕窩桃膠人參什麼的。

    可就是這爛賤的東西考手藝,否則御膳房的篩選標準,怎麼會是一道簡簡單單的炒蟹粉呢?

    這碗芝麻糊糊,比她上半輩子吃過的所有芝麻糊糊都香,一整碗幾乎嘗不出顆粒感,十幾味料全都融在了一起,黃砂糖放進去的時機很好,融化得徹徹底底卻尚未沉底。

    鍾嬤嬤沒有遲疑,一口下去後緊跟著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不一會兒碗就見了底。

    含釧心裡暗暗呼出一口長氣。

    太久沒摸食材——徐慨暴斃後,她做飯就沒了意義,張氏不允許安哥兒吃她做的飯,她自己也沒有自炊自飲的雅興。這罐芝麻麵糊是她醒過來後現磨的,別人磨芝麻糊大差不差磨碎碾細就成了,她拿十斤重的玉舂整整磨了五個時辰,磨到像在摸綢子一樣細,這才齊活。

    含釧笑著給鍾嬤嬤倒了一杯熱茶,「吃完甜的,喝口茶,解膩。」含釧一向不善言辭,如今不善也不行了,在心默想了想,才將這段話捋清楚,「您昨兒個大發慈悲賞了婢子熱水和暖壺,婢子身無長物,想著您人貴事忙,晨間不定有機會吃早飯,這芝麻糊糊方便又養人,就想著給您做個回禮。」

    一番話說完,含釧手心冒著汗。

    跟徐慨說話,她從沒想過這麼多,徐慨說啥,她聽著就是,時不時嗯兩聲答一句,也沒刻意奉承過,現在想想她笨嘴拙舌的,在宮裡和王府好好活了這麼多年也不容易了。

    鍾嬤嬤拿出一塊絹子,抹了抹嘴巴角,「投桃報李!你這丫頭倒還乖覺,叫啥來著?釧兒?」

    含釧點點頭,笑起來,「含釧,在外面姓賀。您叫我釧兒就成。」

    「得嘞。」鍾嬤嬤點點頭,「啥事兒呀?想浣衣局的姐妹們幫忙做點小針線?想找件綢衣穿穿?還是缺胰子板油了?」

    吃人嘴短,鍾嬤嬤也不繞彎。

    含釧抬了抬頭,笑得眯彎了眼,「借您記掛,釧兒想為同批入宮的小姐妹求個情。」

    這倒叫鍾嬤嬤挺意外的,「誰?」

    「小秋兒。」含釧抿嘴道,「聽說有隻惡狗追著她不放,您是浣衣局的管事嬤嬤,掖庭的二等太監都得給您排面。求您照拂小秋兒一二,別叫她被狗崽子叼了去。」

    第六章 火腿扒魚翅

    鍾嬤嬤眉梢抬了抬,臉色漸漸冷了下去。

    她當然知道這些日子,長樂宮崔大海那徒弟追著浣衣局的一個小丫頭不放。

    死狗東西,根兒都沒了,還逞男人!

    呸!

    只是她在這宮裡三四十年的光景,什麼人沒見過?掖庭里男男女女,男不男女不女,魚龍混雜,水深著呢!誰又是真心,誰又是假意,這誰能說清道明?

    不說別的。

    就沖崔大海是長樂宮淑妃身邊的人,這掖庭里多的是不要臉的狐媚子往前沖,就為了跨過掖庭和內宮中間那道坎!

    誰知道那丫頭是不是欲拒還迎?是不是存心的?是不是還有後招?她可見多了狗咬狗,也見多了狗咬呂洞賓的,別到了最後,人自個兒樂意往上撲,反倒罵你擋了她的青雲路!

    更何況,這不是還沒丟命嗎?

    丟命,在掖庭這地方,都不算什麼大事兒!

    鍾嬤嬤心裡過了千遍事兒,面上一動也不動,「那丫頭叫你來求我的?」一頓,鍾嬤嬤笑起來,「那丫頭平日裡內向寡言,不聲不響的,沒聽說過還有個內膳房的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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