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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39:40 作者: 董無淵
屋子裡,窗欞大大開著。
蠟燭被風吹得只剩下了一支還亮著。
張氏俯身低頭,在賀含釧耳邊隱秘地輕聲道,「你知道嗎?你和徐慨的死狀一模一樣,祝你們到了陰曹地府,再做一對泣血鴛鴦。」
風從窗欞急速灌進來。
「呼——」
最後一支蠟燭,熄滅了。
第二章 山楂泥丸
打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像太監悶著嗓門學雞叫。
含釧一聽這聲音立刻睜開眼睛,乾脆利落地翻身爬起,下榻的時候動作大了點兒,扯著胸口像針扎那麼疼。
含釧深吸一口氣,在榻板間的小黃木矮抽屜里翻出一顆茶褐色小圓球,塞進嘴裡。
味道涼津津,有點沖鼻。
薄荷、山藥泥、山楂泥、陳皮、冰片混在一起,那股又甜又酸又沖又涼的味道直衝腦門心。
含釧一邊含著,一邊順了順胸口,隔了一會兒,才舒服了點。
這痛,最近倒是來得越來越緩。
先頭她剛醒過來,就是被胸口疼醒的,這十來天時不時地就針扎似的那麼疼一下,在她想到那天那夜那些人時,胸口就更疼…疼得扎心,疼得冒冷汗,疼得縮牆角。
前兩天她自個兒搗了點順氣提神的東西做成藥丸子,胸口痛的時候就塞一顆,這才舒緩了點兒。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夢裡中的毒,還能帶到現實里來?
也不知是不是一場夢。
畢竟,夢裡那疼痛是真的,她苟且偷生幾十年也是真的,身邊的人有血有肉,在陽光下有影子,她甚至還記得生安哥兒破水時的惶恐...
胸口又疼了一下。
含釧摸著胸口,將嘴裡那顆丸子咬碎囫圇吞了,靠在炕前深深吐出一口長氣,再看屋子裡,隔壁床的阿蟬正睡得像頭酣豬,外間還睡著兩個留著頭的小丫鬟,正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
這個場景對含釧而言,陌生又熟悉。
就像幾十年的回憶,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含釧靠在炕前愣了一會兒,伸手把窗板掩實,將天際盡處那抹將透未透的魚肚白擋在屋子外面。
還不到寅時三刻,掖庭里不比內宮,不用伺候主子,這幾個丫頭多少能再睡一會兒。
含釧一手拎著兩個藤編暖壺,一手拎著小油燈,走在掖庭小巷裡,掖庭人多路窄,啥時候都有人,一路過去到熱水房,三步一頷首,五步一熟人,讓含釧瞌睡消退了一半。
掖庭和內宮涇渭分明。
內宮裡頭的是貴人,女使和內監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女使能跟著自家主子住在配宮的耳房,除卻各宮各殿每日輪值的三兩個值宿太監,其餘的內監每日戌時都要趕在內宮二門子上鎖之前回掖庭來住。
而掖庭里的宮人內監,做的都是雜役粗使的活路,分散在浣洗局、膳房、花草房、針線房、工造坊等打雜出力氣、手藝的地方當差。
掖庭的宮人內監,混的是日子,可不是前程。
沒跟在主子身邊,有什麼前程可言?
含釧打著油燈胡思亂想著,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浣衣局,熱水房裡熱氣騰騰的,丫頭內宦埋頭飛速跑著,一派熱鬧景象,「鍾嬤嬤,煩您打兩個暖壺!」
含釧把暖壺放在煙霧繚繞中,透過白裊裊的熱氣,看見了一個兩鬢花白、佝著背,嘴角含著一支細長銅管水煙的婆子正在核帳本。
那婆子頭也沒抬,拿煙管子敲敲桌面。
含釧從懷裡摸出四枚銅子放在桌上,小宮女機靈地手心把銅子一抹,拎著兩個暖壺到後院去了。
鍾嬤嬤吐出一口煙,拿筆在帳冊子上點了四個點。
前面密密麻麻的,還有數不清的點子。
含釧束著手立在一旁燈暖壺,還記得以前她害怕鍾嬤嬤了。
浣衣局算是掖庭里低賤中更低賤的地方,沒門路、受了錯,惹了主子厭棄的宮人若是還有幸留一命,來的就是這地兒。能壓得住浣衣局上上下下百來人的婆子,能是盞省油的燈?
只是如今,含釧看著她,心裡卻沒了那股害怕的念頭。
夢撞慫人膽?
死都死過一次,還怕個錘?
含釧有點想笑。
含釧抿嘴笑的樣子,落在鍾嬤嬤眼裡,有些奇異。
掖庭不缺美人兒。
不是有句老話兒嗎?
美人兒要麼在聖人身邊,要麼在離聖人最遠的地方。
浣衣局裡也有幾個長相清麗、姿態秀美的丫頭。
只是這丫頭有點不一樣,看著不過十三四,背挺得筆筆直,小頭小臉,發烏膚白,俏生生地立在水霧中,不像從掖庭出來的,倒像在哪個貴人身邊養出來的。
鍾嬤嬤偏頭拿水煙杆子敲了敲桌子,「叫什麼名兒?在哪兒當差呢?」
含釧一愣,「婢子釧兒,如今在膳房傳菜幫廚。」
這丫頭說話軟糯糯的,像溫火熬了幾個時辰酥酥爛爛、肥而不膩的豬肘子。
或許是想到了肘子,鍾嬤嬤愉悅起來,「江南來的丫頭?」
含釧後背僵了僵,胸口又痛起來了,一開口是正宗的京話,「打小就在掖庭里活,估摸著是膳房裡江南的廚子太多,染了那邊的腔調。」
這倒是,許皇后愛吃江南菜,宮裡頭前些年找了許多江南的廚子進來,各宮各殿的小廚房也願意迎合許皇后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