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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00:33 作者: 黑顏
車輪聲再次響起,風冥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目是參差交錯的樹枝,肥大油綠的樹葉,以及枝葉間隙中的青藍色天空。雖然九重山巔雪飛如傾,其實山下正是炎夏。炎夏,對於身患重傷的人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鼻中開始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的血腥以及腐臭味,風冥知道自己急切之下找到的這具身體實在是破爛得有夠厲害,要想恢復,並不是一朝一夕之間的事。
「咦?」一個小腦袋擋住了滿眼的綠,晶亮的黑眼睛骨碌碌地看著自己,其中是說不出的興奮與驚奇,還帶著一絲絲畏懼。「姨。」
清秀的小臉,卻瘦得皮包骨頭,只有一雙眼睛,撲閃閃的,生動而活潑。風冥冰冷地與他對視,直到一隻跟雞爪差不多的小髒手試探地輕輕碰觸她的臉。
「姨,痛的話就跟阿大說,阿大幫你吹吹。」阿大,排行一也,原來是個男娃。
對於小孩的殷勤,沒做出絲毫回應,風冥疲憊地閉上眼,很快便又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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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終在一個城鎮外的廢棄土地廟安頓了下來。
第一次看到男人長相是在他抱她下車時。她睜著眼,他很意外,伏身抱她的時候,臉微微地發紅。男人長相說不上好看,與那叫阿大的孩子並無絲毫相像之處,五官平凡,身型在人類男性中算是極高的,肩很寬,如果不是太瘦,看上去必然很魁偉。
男人叫宴十二,很顯然,他的妻家姓宴。人類男子生下無姓,以排行相稱,直到嫁人後,才會從妻姓。
土地廟很小,抬頭可見天,俯首可見草,破到極致。宴十二收拾了一處不至於漏雨的地方清掃乾淨,又燃草熏過,去除了濕霉之氣和鼠蟻,在這夏天,倒也勉強能住。
每日宴十二都早出晚歸,留風冥和阿大在土地廟裡大眼瞪小眼。最初,因為風冥周身都籠罩在一股陰冷邪惡的氣息當中,阿大對她心存懼意,不願親近,常常獨自一人在廟門外玩,只定時進來餵她喝水進食。兩三天下來,察覺到她雖冷漠,卻無害,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不僅多數時間都呆在她身邊,還跟她說話,又或者摘些花,用草莖編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給她解悶,即使她不回應也沒關係。
「姨,你什麼時候才會好?」
「爹爹得去幹活,不然我們就沒吃的了。」
「姨,你好起來後是不是要娶爹……爹爹看了你的身體,你得娶他。可是,你別打他。」
好莫名其妙的話。風冥的目光終於定在了阿大認真的小臉上。阿大被她不帶絲毫人類感情的冰冷目光看得一瑟縮。
「不娶。」巫族之女不娶男子。她們只會在和男子交配後,殺掉對方,食之靈。
這是風冥醒來後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如同磨砂一般,粗礪難聽。阿大先是露出驚喜的神色,當明白她的話意,小臉不由一垮,整個人都蔫巴下來。
「爹爹很好啊,姨你為什麼不娶他?」
風冥沒再回答,目光轉向廟門。
一臉疲憊的宴十二出現在那裡,神色間隱現尷尬,顯然聽到了她和阿大的對話。
「爹爹。」也看到了他,阿大跳起來,撲了過去。
宴十二嘴角微揚,摸了摸阿大的頭,將手中油紙包的半斤熟牛肉遞給他,「阿大去用碗裝了,咱們晚上吃。」他的手上還提著一個紙包,不知道是什麼。
看著阿大捧著牛肉顛顛地跑開,宴十二這才來到風冥身邊蹲下,先時的尷尬已不在。「姑娘,我買了點治外傷的藥,吃過飯我給你把傷口處理一下吧。」之前一直沒處理,一是因為請大夫看診花完了錢,沒錢買傷藥,二是她情況極差,不易亂動。
「嗯。」風冥應了聲,看向他平凡的臉,直到他眼中出現不自在的神色時,才緩緩道:「我叫風冥。」風冥欠他一條命。
宴十二怔了下,而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站起身去生火煮飯。
「風姑娘家住哪裡,要不要送你回去?或者請人捎個口信。」
「我沒家人。」為了生存,手足相殘是他們出生所學的第一課。家人,在他們的觀念中與仇人的含意沒有兩樣。
宴十二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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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刃,熱水,還有乾淨的布帶。
風冥躺在火堆邊,宴十二跪在她的另一邊,因為要處理的傷有些在女性私密處,阿大被支去了睡覺。
傷得最嚴重的是仍穿著鐵鏈的琵琶骨以及被挑斷的手足筋,其次便是胸背部的鞭傷,不僅皮肉翻卷,有幾處竟深可見骨,由此可知那鞭非普通的鞭子。四肢和背上的皮被剝了許多去,此時已開始流膿。事實上,要在她身上找一處完好無損的地方,其實不是很容易。
銳利的刀刃划過腐爛化膿的肌肉,黃濁的液體和黑紅的死血流出,惡臭味開始在空氣中流動,越來越濃。
風冥平靜地看著隱在火光陰影中的屋頂,唇色蒼白微顫,卻一聲也沒發出。屋頂破了一個大洞,幾根朽敗的木樑岌岌可危地架在上面,透過那裡,可以看到星光閃爍的夜空。
宴十二額角浸出豆大的冷汗,抬頭看了眼她,見她眼神清醒而堅毅,心下敬佩,手上儘量加快了動作。
怕她的身體吃不消,所以只處理了胸背部的傷,宴十二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次才繼續清理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