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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51:30 作者: 蘇景閒
從窗戶里穿進來的光,將女人的影子拖得老長。黑色的人影不斷拉長,變大,仿佛藏在暗處的恐怖怪物一般,伸出利爪,抓向陸時。
陸時握著成績單,倉皇后退,聲音仿佛堵在喉口,「滾開,不要碰我,滾,滾啊——」
呼救與掙扎沒有任何作用,陸時被卷進陰影,下一秒,又被投入江水之中。
水冷得刺骨,陰暗不見天日,他仿佛被困在一個箱子裡,只能任由自己下沉、再下沉——
「陸時!」
陸時陡然睜眼。
他看見楚喻站在床邊,瞳孔微縮,仿佛看著什麼可怕的東西,眼神陌生。
這一刻,陸時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扒開了精美皮囊的骯髒怪物。
他那些陰暗的心思,那些陰暗的過去,盡數被攤開在烈日下暴曬。
頭腦昏重,將手腕搭在眉骨,遮住眼睛。
陸時想,要離開便離開吧,他從來就沒有奢望過,這樣的自己,能把人一直留在身邊。
歡愉從來不過片刻即止,從最初,便不該貪求。
因為有手臂遮擋住半張臉,楚喻看不清陸時的神情。
想起剛剛陸時驚醒時煞白的臉色,他試探性地問道,「陸時,你、你要不要喝……熱水?我給你倒。」
沒有聽見回答。
楚喻原地糾結兩秒,走出臥室,去倒了一杯水。
「那個……我看見網上說,多喝水,會好受一點。」楚喻心跳得有些快,沒話找話,「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要不要試試看?」
還是沒有回應。
楚喻也有少爺脾氣。陸時這種明顯不配合、沒反應的態度,他懶得再傻兮兮地端著水杯了。
隨便把水杯放桌子上,他也沒走,脫了鞋子上床,跨坐到陸時腰上,手握住陸時的手腕,捏著挪開,語氣有點凶,又有點著急,「有事就說,不開心就是不開心,玩兒什麼自閉頹廢?」
想起陸時才哭了,他心又有點軟,語氣也跟著軟,「剛剛是不是做噩夢了?夢見什麼了?我喊了你好幾次,你都醒不過來。我聽蘭姨說,做了噩夢,說出來就行了。」
楚喻軟著語氣,跟哄小孩兒一樣,「真的,不騙你,說出來就不怕了。」
陸時睜開眼睛,看著楚喻,眼眸黑的像深潭。
楚喻再接再厲,拿出陸時哄他時的招數,「或者,要不要抱一下?」
陸時不說話,楚喻就當他默認,俯身,手環著陸時的脖子,腦袋蹭著腦袋,把人抱住了。
屏氣凝神,直到陸時手擱在了他背上,楚喻心裡繃著的弦才鬆了兩分。
靠陸時耳朵很近,楚喻小聲問,「陸時,你到底怎麼了啊?」
「要不要跟我說說?我幫你保密,就像你幫我保守我是吸血的小怪物的秘密一樣,我也幫你保密,好不好?」
或許是被「小怪物」戳中,又或者,一個人強撐太久,陸時已經無法一個人承受真相的重量。
他嗓音乾澀地開口,「他們都告訴我說,我媽結婚後不久,就懷上了我。後來死於難產,生下我後,就死了。」
楚喻沒敢插話,暗自猜測,「他們」應該指的是陸時的爸爸,還有他那個奇奇怪怪的後媽,或者,還有陸時的爺爺。
死於難產,所以陸時才會覺得,是自己害死了他的生母嗎?
「但一次偶然,我知道了另一種可能。她不是死於難產,而是被殺了。」
楚喻心臟一凜。
陸時嗓音淡啞,沒有任何凸顯的情緒。
「我雇了私家偵探,一直在查當年的事情,想要求證。查了很久,終於查到了一些細碎的往事。
她生下我時,是孤身一個人,身體恢復得很好。我沒有足月,就被抱回了陸家,而她,被安上了『難產而死』的名頭。甚至在去年之前,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我一直以為,方薇雲是我的親生母親。」
楚喻呼吸一滯。
短短几句,讓人膽寒。
陸時重新閉上眼。
他曾日日夜夜被困在夢魘之中,每一個夜晚,都聽見他的生母在哭泣,在怨,在恨。
她的親生兒子,一年又一年,親昵地喊著仇人「媽媽」,卑微地討好、取悅。
他墜入夢魘與深淵,每時每刻都在折磨著自己,以換取半秒的好過。
他想要報仇,卻困獸無門。如陷在泥沼,艱難蹣行,陷得太深,無法回頭。他也沒想過回頭。
那些該死的人,早就該死了。
楚喻好久才緩過神來。
他想安慰,但詞窮,最後只好閉緊了嘴不說話。
這時,所有安慰都顯得徒勞而蒼白。
楚喻躺到陸時旁邊,盯著天花板,默默在腦子裡拼湊細節。
按照陸時的說法,他的生母自己一個人把他生了下來,沒過多久,他就被陸家的人搶了回去。他的生母,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殺的。
陸家的人,一直告訴陸時,他是方薇雲的孩子。在陸時揭穿這個謊言後,又換了一種說辭,對陸時說,他的生母死於難產。
估計還編了不少話來粉飾。
楚喻再深想,只感覺遍體生寒。
不知道什麼時候,窗外下起了雨。楚喻從思緒里被驚醒,手臂撐著床坐起來,「我、我去關窗。」
他赤腳踩在地板上,涼意浸得雙腳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