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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8:13 作者: 張佩奇
    封閉的狹小空間裡,泡麵的味道、脫了鞋子的腳臭味、髒污的塵土味混在一起,變作一種令人窒息的詭異氣味。

    然而車上的人們卻對此毫無反應,不知道是鼻腔已經失去了感覺能力,還是對這種熟悉的味道已經完全適應。

    秦楮杉坐在靠窗邊的位置,靜靜地望向窗外,一路上看著火車駛離燈紅酒綠的不夜之城,駛向荒涼破敗的嶺外之地。

    無論在這個繁華的城市度過幾個春秋,可那片璀璨的霓虹終究不是他的來路,自然也不是他的歸途。

    他和車上的這些人一樣,不過是從小荒島湧入大城市的洪流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滴水,在固定的漲潮期貪婪地扒緊岸邊,然而時間一到,便不得不回到他該去的地方--那個封閉、破落的小漁村。

    小漁村位於東海沿岸的一個島弧中,這裡擁有豐富的水產資源,世代捕魚為生。當其他小島紛紛開始發展旅遊業時,它依舊是一副荒僻落後、與世隔絕的姿態。

    小漁村距離申城不過兩三百公里,卻要倒三趟車。每年回家,秦楮杉要先坐火車到省會,再坐大巴到縣城,最後坐船回小島上。

    那條一天只有一趟的小船,便是小島和外界聯繫的唯一通路。如果不巧碰上天氣不佳,船隻無法出行,這條唯一的通路便也跟著切斷了。

    好在現在是冬季,沒有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他的一路行程還算順利。

    等一路顛簸,終於上了船時,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船隻不大,也就容納幾十個人,往返的要麼是去縣城裡倒賣海貨,要麼是往小島上賣零副產品。

    鎮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島嶼,就那麼幾十戶人家,彼此都相熟。秦楮杉是鎮子裡少有的從小出去上學的,和他們都不怎麼認識,也不太會說家鄉話,所以一上船就坐在最後一排,壓低了帽檐,開始睡覺。

    睡著睡著,他的耳朵里就被迫塞進了前排兩個中年男人扯著嗓門的高談闊論。

    一個粗嗓門兒的聲音說:「現在科技進步了,打漁都是自動化,咱們赤條條開著一條船,哪能幹得過人家開機器的。」

    旁邊的男人聲音又尖又細:「可不是麼,現在鎮子裡的男人,都去城裡打工了,還有幾個留在這打漁的。」

    粗嗓門說:「咱們也該把孩子都送出去,好好學學科技,以後回來開機器。」

    尖嗓子擺了擺手:「咱們的孩子天生都是打漁的命,就沒那個學習的腦子,哪能比得過人家城裡長大的?」

    粗嗓門說:「那可不一定,秦富貴家的小子,不就考到申城去了。」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秦楮杉猛地睜開了眼睛。

    就聽尖嗓子又說:「那有什麼用?他老子還不是成天在城裡打牌,一點家底兒全輸得精光,連學費都掏不起。」

    粗嗓門大喇喇地笑了兩聲:「這秦富貴,可真沒個富貴命,老天爺給他個出息小子,他不給小子鋪路就算了,淨毀小子的前程。」

    尖嗓子也跟著笑起來,又說:「不過他還有個小丫頭呢,長得可水靈,再養大點兒,嫁到縣城裡去,能收不少娉禮吧?」

    粗嗓門搖了搖頭:「他那個人,前腳收了娉禮,後腳就能賭光。」

    兩人嘖嘖稱奇了一陣,又說起了其他東家長李家短的事兒。

    不多時,船快靠岸了,船里的人收拾東西,一窩蜂地往艙門口涌去。

    秦楮杉走在最後,他戴著帽子和口罩,沒想到出了艙口,還是讓人給認出來了。

    好巧不巧,就是剛坐在他前排的那兩個男人。

    粗嗓門大聲叫道:「哎,這不是阿閃麼?」

    秦楮杉只好停下了步子,點點頭,問了聲「叔叔好」。

    尖嗓子笑了起來:「我和你叔剛還說起你來著,說你在申城上大學,成績好。」

    秦楮杉謙虛地搖了搖頭,粗嗓門又問:「哎,你在申城讀什麼專業?是那什麼船隻製造不?」

    秦楮杉說:「不是,讀傳媒的。」

    尖嗓子驚訝道:「傳媒是個啥?」

    沒等秦楮杉開口回答,就聽粗嗓門搶著說:「我知道,傳媒嘛,就是給咱們鎮口牆上刷小廣告,還有往電線桿子上安廣播,那些事兒,都歸你們管,是吧?」

    秦楮杉也懶得解釋了,於是含糊道:「差不多吧。」

    沒說兩句,就到鎮子口了,大家相互問了新年好,道別後,還聽兩人咕噥著:「好不容易考到城裡,還不學學怎麼拿機器打漁,學刷小廣告,頂個屁用……」

    秦楮杉一路往鎮子裡走,鎮子很小,被周圍的一片海洋環抱在中央,島上就是光禿禿的泥土和一排排的平房,也沒有什麼綠化。

    這裡位於大陸的最東端,是東半球上最早見到陽光的地方。

    海島的清晨,太陽從海面上探出小半個腦袋,大多數人家還沒有起床開工,一切都透著一種城市裡所沒有的靜謐。

    撲面而來的海風吹得很猛,帶來一股鹹濕的氣息,裹挾著臭魚爛蝦的味道。

    他已經一年沒回來了,這裡的一切卻似乎沒有一丁點變化,時間仿佛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陷入了靜止,外界日新月異的發展,都與這裡沒有半點關係。

    他走過幾個路口,拐進了一道巷子,來到熟悉的屋子前,敲了敲門。

    沒過兩秒,屋裡傳出一陣叮鈴咣當的響動,門猛地從裡面打開,一個小小的人影風一樣地衝出來,像個八爪魚一樣不顧一切地扒在了秦楮杉的身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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