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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06:28:40 作者: 岫月煙嵐
那人迎風而立,衣袂飄揚,獵獵寒風下,他的身影竟顯得有幾分單薄。
仰梧突然鼻子一酸。嘴唇幾度開合,即使聲音被勁風淹沒,依然能看出她說了什麼。
她說:「等我。」
她離開後,玉畫台也隨之搖搖欲墜,轟然倒塌。
仰梧被鑿靈刀送到了一個陰森森的園子裡,四周黑的連手指都看不見,只園子中央有些微的亮光。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邊摸邊叫著息宓。
「息夫人!你在哪兒?你現在怎麼樣?!」
到那點亮光不遠處時,她終於看清了息宓此時的樣子。
她的身體輕輕顫抖著,氣息極不穩定,一頭白髮散亂地披在臉上,眼角隱隱溢出鮮紅的血液。
仰梧心中大駭,「夫人!」
她連忙跑過去扶住她的身體,連問了她幾遍她怎麼了,然而她卻都不回答,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仰梧隨她的視線看去,那亮點處原是一座墓碑,此時碑前正慢慢浮現出一個人形來。
是個頭戴冕冠的男人。珠旒低垂遮住他的眉眼,一身玄色龍袍盡顯帝王威嚴。
他視線眺望著前方,輕輕喊道:「宓兒……」
息宓面上沒有表情,眼神冷冷地看著他。只有扶著她的仰梧注意到了她微微僵直的脊背。
仰梧繞過手去將她的手握住,試圖用人類溫暖的體溫給予她些許力量。
「季桓。」她聲音淡淡,沒什麼情緒。
那男人從碑中走出,走到她們面前停住。
他的靠近帶來一股浸入骨髓的冷意,仰梧有些害怕,這個人……不,他根本不是人……
然而他看也沒看仰梧,絲毫沒有理會為何會多出一個人來。
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息宓,抬手想摸摸她的臉,但那手卻徑直從她臉上穿了過去。
他愣了愣,忽地想起自己如今只是個靈體,根本就觸碰不到她。
「唉……」他搖搖頭,苦笑一聲。
不過片刻後他臉上又浮起溫和的笑意,「宓兒,你來了。」
息宓冷笑了一聲,「我竟不知陛下還有如此柔情蜜意的一面,看來我與陛下終究生分。」
這話中意有所指。男人怔了一怔,又跟她溫和解釋道:「宓兒,可是還為阿照的事介懷?阿照於我,恩情莫大,我與她到底還是有些情分。」
息宓都快被氣笑了,「所以陛下就將我棄如敝履?扔在一旁不聞不問?那息宓真是欽佩陛下此番深情。」
她句句帶刺,那男人有些無奈地笑了,但神情依然柔和。
「宓兒,當時局勢不穩,你身子孱弱,實在不宜與我勞累奔波。所以我想著,為你辟一處安謐的庭院,你也好將養身體。」
息宓有些不耐的轉過頭,似乎不想再聽他說下去。
她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眼中充斥著痛苦之色,眼角邊血淚又多了一點。
仰梧很緊張,在袖中捏了捏她的手腕,想要將她從痛苦中拉出來。
息宓轉過頭,安撫地沖仰梧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擔心。
她終於完完全全地對上那個男人的眼睛,認真又有些艱難地開口:
「季桓……阿照也好,鳩酒也罷,這些我都不想再提。我只問你,息宓到底做錯了何事,要在枉死後還受掩面塞糠之辱?」
息宓笑容變得淒涼,眼中早已沒有了往日的不甘。她現在只求一個答案,她到底是做了何等不可饒恕之事,要在死後都不得安寧?
息宓以為他還會找各種理由解釋,然而這次他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是垂頭不語。
過了好半晌,他才抬起頭,有些歉疚地開口道:「我……那時沒有辦法。當時三分天下,風雲難測,朝堂之上百官也難以齊心。皇宮之中需要一件大事來借勢發揮,剷除異己……宓兒,是我對不起你。」
息宓此時反而平靜了下來。盼了好久的答案,壓抑多年的心結,最後得到的,不過一句對不起。
她要這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心早已在飲下鳩酒的那一刻便支離破碎。
即使化作神袛,那樣錐心的痛楚也時常成為她的夢魘。心痛過、迷惘過、失望過,到最後什麼也不剩下。
這句答案比想像中還要涼薄。無關痛癢,只不過為穩定廟堂。
但她到底釋然了。自縛千百餘年,不過求一個心安。
「好,我知道了。」她的聲音很輕,輕的像一片羽毛掃過人的心頭。
她笑了笑,「季桓,謝謝你告訴我答案。」
男人一臉的不可置信,他以為她會很生氣。
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但是……那又怎樣呢。
她不受影響,能夠這樣,繼續好好地過下去,這樣就夠了。
他的手穿過她的身體,似乎是想抱抱她。
「宓兒,我走了。你……切記珍重。」他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別。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身體開始漸漸消散。
他此時本就是靈體,日復一日地守望在碑前,不過是想親口跟她說聲對不起。
他們在戰火紛飛的歲月里相愛過、相知過、相攜過,已經足夠在心底留下一枚溫柔的烙印。
「……再見。」息宓看著慢慢暗淡下去的墓碑,輕輕回應道。
她回頭看仰梧,卻被那丫頭此時的樣子嚇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