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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3:03 作者: 夏汭生
「你怎麼穿都好看。」
「真的?」
「其實,不穿最好看。」
「流氓。」
傅奕珩笑罵了一句,他有點緊張,捧著一束早前訂好的茉莉花,手裡都捏出了汗。
花開得剛好,雪白的花瓣青黃的蕊,清清冷冷,但芳香馥郁。
滿車都是這茉莉香,魏燃降下一點車窗,前言不搭後語地道:「這花味道太沖了。」
「挺好聞的。」傅奕珩嗅了嗅鼻子,哼起來,「那歌兒怎麼唱來著,『花開滿園,香也香不過它』。」
魏燃現在有點確定傅老師六音不全了,但不打算說破:「嗯,那我現在知道我媽為什麼喜歡這花兒了,還給自己取了魏茉莉這名兒。」
「為什麼?」
「臭美唄。就她最香。」魏燃哼了一聲。
傅奕珩笑了,問:「那媽本來叫什麼?」
魏燃一時愣住了,往前從來沒人關心他媽的真名,冷不丁被問起,他還有點不習慣。
目中隱現一抹不知是苦澀還是嘲諷的光,他牙關輕扣:「到了你就知道了。」
墓園是這座城市裡最昂貴的墓園,寸土寸金,無論是管理還是環境,都是一流水平。這裡躺著富商巨賈,躺著名人政要,也躺著不堪的陪酒女和最平凡的母親。
入了土,不管誰,也就只能占那麼大一點地兒。倒也公平。
兩年前,魏氏兄妹給母親和姥姥遷了墳,動土的那天來過一趟,就再也沒來過,魏燃領著傅奕珩在偌大的墓園內馳車繞了個大圈,最後還是在管理人員的幫助下,才找到準確位置。
魏茉莉的本名叫魏純。
傅奕珩忽然間就明白了魏燃眼中的諷意從何而來——名字和人的落差太大。
正值清明,空氣中有若隱若現的香火味,魏燃兩手空空而來,一根香一枚紙錢都沒帶。傅奕珩把花擺在了墓前,又從包里掏出幾個洗淨的蘋果摞上,覺得不夠,還想臨時抱佛腳,去墓園入口處的小攤上買點什麼紙做的元寶包包豪車,被魏燃攔下了。
「她有這個就夠了。」魏燃從兜里掏出一包萬寶路,抽出三根,點上,並排擺在石階上。
三道晃晃悠悠的煙霧模糊了遺像上那張清瘦陰鬱的臉。
「這是傅奕珩,我的人,今天帶給你瞧瞧。」魏燃牽著傅奕珩的手,對著墓碑說話,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欠扁,「好看吧?」
傅奕珩有些拘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媽。」
女人沒法兒回答,只靜靜地注視他。
「嗯,她對你挺滿意。」魏燃笑嘻嘻地代為轉告,「說臭小子哪裡修來的福氣,找著這麼一個玉郎君!」
傅奕珩杵了他一肘:「少貧嘴。」
兩人站著說了會兒話,聊到魏茉莉短暫的生平。
「她也擁有過愛情。」魏燃百無禁忌地挨著墓碑坐在台階上,姿勢近乎於躺,「刨去那些逢場作戲的,前後認真處過兩段吧。」
傅奕珩在他身邊坐下,並感到一絲寬慰,他們現在已經是能夠分享父母愛情故事的關係了,挺好的。
「第一個男人是我那現在還在監獄裡蹲著的親爹。那時候我媽還懷著孕,雙胞胎自然分娩的難產率很高,所以小夫妻倆商量著等足了月就去醫院剖腹產。但做手術要錢,他們沒錢,我那倒霉爹就拉下臉,去找他以前道上混的兄弟借錢。中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能是被羞辱了,也可能是人家有錢不願意借,發生了口角,一來二去的動了手。刀也不是他先拿的,被害人沒能耐,打不過就衝進廚房拿了把剁肉的刀,被我爸截了。後來我看屍檢報告,典型的激情殺人,肚子上被連捅了七八刀,當場就死的透透的。」天上飄起小雨,魏燃抹了一把沾了三分濕意的臉。
傅奕珩聽得一愣一愣的,問:「後來你見過你爸嗎?」
「見過,就一次。」魏燃豎起一根食指,晃了晃,「中學的時候,初二吧,瞞著魏茉莉去探監。我知道他的名字,寫在他倆合照的背面,知道名字就很好找。」
「見到人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感受?」魏燃坐直了,努力想了想,「啊,原來血濃如水這四個字就是放屁——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沒什麼太明顯的感受,太陌生了,跟想像中的形象差別很大,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剃著平頭,穿著老舊的囚服,畏畏縮縮的,不帥,也不狠,瞧著不像殺人犯。我記得很清楚的一點是,後來他哭了。」
傅奕珩喉間一哽:「哭了?」
「嗯,哭得很大聲。」魏燃捻著手指,指腹泛白,「他埋怨我媽,說這個女人心太狠,居然一次也沒來看過他。呵,當時我就笑了,回了他一句。」
「一句什麼?」
「你也配。」魏燃重複,「我說你也配?他就不哭了。」
傅奕珩沉默下來,明白了一點。魏燃看上去對魏茉莉七個不忿八個不滿,骨子裡卻是維護他媽的。所以他恨這個生他的父親,要不是這個男人一時衝動,犯了罪,魏茉莉但凡有個男人可以依靠,這輩子不至於這麼慘,他們兄妹也不至於過那樣悽慘的生活。而他去探監,也不是為了敘父子情,他是去打臉的,是想看看這個該死的男人是不是活得比他還慘。
血濃於水這四個字,可能真的是放屁。
「第二個男人是個慫包。為人正直,愛笑,還幽默,除了沒錢。什麼都好。」魏燃繼續往下說,「他給魏茉莉做飯洗衣擦高跟鞋,給魏茉莉講好玩兒的笑話,請我和魏溪吃好吃的,還帶我們到處去玩兒。魏茉莉因為他金盆洗手不幹了,找了個服裝廠踏踏實實當女工。日子一下子就正常了起來,那時候我覺得,他幾乎就是我們的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