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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3:03 作者: 夏汭生
    傅奕珩:「我哪兒敢?」

    「秦,秦伯母。」魏燃正式面見丈母娘,開天闢地頭一回,從挑衣服出發到現在畢恭畢敬地坐在包廂里,心慌臉僵。剛一坐下,傅奕珩的母親只盯著他看了幾秒,冷不丁就淌下淚水。他越發緊張,手心裡捏了汗,連聲道歉:「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秦芳菲擦完眼淚又跟沒事人一樣,一展笑顏:「傻孩子,你跟我道什麼歉?」

    「惹您不高興了。」魏燃垂著頭,臉上全是愧疚。

    是他,兒子找了個罹患精神疾病的人處對象,他也得哭。

    「沒沒沒。」秦芳菲擺手,「我是見著你和阿珩這會兒好好兒的在一塊呀,感動!唉,你說你們倆孩子吧,真挺不容易的,我這情緒一上頭,就有點繃不住。嚇著你了吧?」

    魏燃搖頭,他自小極其不擅長跟長輩打交道,更別提是這麼可愛可親寬容和藹的長輩。話怕說錯一句,舉止也怕稍有差池,連呼吸都不敢放得過重,被嫌惡是一回事,就擔心讓傅奕珩在家人面前丟了顏面。因此上半身繃得像張拉滿的弓,矯枉過正,持重過了頭,顯得有些嚴肅。

    傅奕珩的膝蓋在桌子底下輕輕碰了碰他的,魏燃抬頭,對上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傅奕珩沖他眨眼,讓他放輕鬆。

    於是他喝了口茶水潤潤發澀的嗓子,並沒有好多少。

    「是。女人吶,年紀越大,情感閾值就越低,一點小事而已,這心裡頭就成天刮颱風下暴雨的,控制不住情緒。小魏你甭管她,陪我喝兩杯。」老教授今天裝扮成老紳士,挺括的西服三件套穿得齊齊整整,花白的頭髮梳上去,露出飽滿的額頭,精神矍鑠,清瘦但硬朗。

    魏燃覺著,傅老師哪天要是到了這般年紀,約莫就是他父親現在這副模樣。

    岳父的酒,莫敢不從。魏燃下意識就要推茶換酒。

    「爸,魏燃服用的藥里含有安定成分,遵醫囑,得終身禁酒。」傅奕珩按住他,擺過自己的高腳杯,執起已開封的紅酒酒瓶,「今天就我們父子倆喝。」

    「也行。」老教授今日心情好,「好久沒同你喝酒,我來檢查檢查,你這兩年的酒量有沒有長進。」

    「應該不會讓你失望。」傅奕珩抿著唇笑。

    這幾年借酒澆愁的機會太多,總有幾個夜深人靜的晚上,酒蟲逮著空在肚裡沸反盈天,讓人防不勝防。

    邊吃著飯,那父子倆喝著小酒,從詩詞歌賦談到科學哲學,從墨菲定律談到哥德巴赫猜想。秦芳菲自然什麼也聽不懂,打個哈欠,沖魏燃擠眼睛:「他們倆幾年難得這麼交一次心,小燃,托你的福。」

    「是嗎?」魏燃有點意外,「我還以為奕珩跟伯父的關係很好。」

    秦芳菲撇嘴,一根食指搖了搖,小聲道:「父子一個德性,什麼都悶在心裡不肯說,又好面子,什麼都得講體面,兩個驕傲的悶葫蘆,平日裡根本沒什麼好聊的。尤其阿珩出櫃之後,這老頭子表面上裝的大度——畢竟文化程度擺在那兒嘛,還成天在我跟前說教呢,什麼同性戀不是病,同性戀如今處境很艱難,當父母的不能理解孩子還有誰能理解?可到底還是膈應的,一個人生悶氣,不樂意跟兒子親近,也忌諱把這件事往外抖落。這不,也就前不久,我們那邊的親戚才剛剛知道阿珩原來不喜歡女的。」

    其中竟然還有這麼一段曲折過程。

    魏燃扭頭看向傅奕珩映著光輝的側臉。

    那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傅奕珩從而確認個人性取向,已經是魏茉莉死之後的事了,所以沒機會經歷向父母出櫃這種想一想都令人頭大的難事。他這會兒試著代入角色,魏茉莉現在要是還活著,得知他喜歡男人……唔,大概會氣得跳腳,叉著腰,細腳伶仃地站在那髒污的地板上,撿一切用得上的污言穢語把他從頭到腳辱罵一遍,然後,然後再冷著那張刻薄的臉,警告他千萬記得做好安全措施,免得染上什麼見不得人的病。

    哈哈。魏燃勾了勾唇角。

    這段時間他在接受森田療法,醫生讓他儘量不要刻意迴避談論或回憶某人,順其自然,為所當為,感覺難以忍受就停下來,但下次依然要勇敢地重頭來過,如此才能從根本上清理病灶,解除根本癥結。

    嘗試的次數多了,魏茉莉的形象在腦海里重新鮮活起來。

    相信假以時日,她終究也會和魏老太一樣,成為一個沒事可供回憶,在特殊的日子裡可供弔唁的一位逝者,一位儘管給人帶來許多創傷但也曾不遺餘力嘗試去愛人愛己的親人。

    「秦芳菲,我還沒老到耳背,你說我壞話我可聽得一清二楚。」老教授在與兒子爭辯吃素是否健康的途中撥冗警告,「你不能為了跟孩子套近乎,犧牲了丈夫的面子。」

    「這叫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秦芳菲開懷笑起來,將一碗木瓜燉雪蛤往魏燃面前推,「小燃,來,吃點甜的。」

    「哎,好。」魏燃乖乖接過,舀了一勺。

    「乖。」秦芳菲支頤覷著他,笑得和善,「今天吃了秦媽媽的這點甜啊,以後就是我們家的人啦,阿珩他要是欺負你,你就跟我和他爸說,秦媽媽給你撐腰,好不好哇?」

    那一口清甜的木瓜雪蛤在口中慢慢融化,滑進食道,把整個人都給甜得齁住了。他怔怔地瞧著秦芳菲,腦子跟被糖水糊了似的轉不動,直到傅奕珩拿胳膊肘杵他:「還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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