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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3:03 作者: 夏汭生
第80章
「——致奕珩。」
「情書」開頭第一行, 簡簡單單三個字。這字隨主人,跟圓潤秀氣不搭界,稜角分明,凌厲張狂,像是自己生出了骨氣般冷硬地撐在那兒,那一撇一捺, 筆鋒如匕首,直戳人的心窩。
但這些字組合在一起, 書寫出的,又是頂溫柔的話。
「早安,我的傅老師。」他這麼說, 「醒來看不見我, 別慌, 也別哭, 我馬上就會回來。」
傅奕珩腹誹:我信你才有鬼。
「別罵我, 聽我說。」那人似乎有讀心的本事,「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太久,最後的選擇跟四年前如出一轍,躲開你,去別的地方自我建設。這樣看來,我還真是一直沒什麼長進,總是把你一個人拋下。但我沒辦法。
許多人說,愛情是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大風大浪得一起扛,艱難困苦要共同承擔,如此才是靈魂伴侶——我不認同這個說法。
我的愛情不是這樣,我捨不得你受一點風浪,捨不得你遭一點苦難,如果你在我面前流淚,那我的愛情一文不名。這會讓我痛苦,比得知自己瘋得沒邊還要痛苦。
我只希望能找個地方躲起來,獨自承擔一切。這也本就是我的問題,實在沒必要拉你淌進渾水。
說得冠冕堂堂,離開其實還有一個很大的私心——我怕在你面前變得狼狽。
抗精神類藥物的副作用是你所不能想像的,服藥期間它會霸道地切斷你所有的感知,感覺不到快樂,也感覺不到痛苦,感受不到愛,也感受不到孤獨。失眠不再是問題,問題是怎麼也醒不過來,一天能睡十八個小時,即使醒來也渾渾噩噩。因為大腦受到阻礙,無法思考,所以無法想你,指揮不動手腳,所以無法擁抱你。當我成為一具目光空洞的行屍走肉,失去可笑但寶貝得要命的尊嚴,我將不再是我。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狼狽,跟以往故意裝出來博你同情的那種可憐完全不同,比在萍陽被你目睹我那支離破碎的家庭更讓人無法忍受。而當你看到如此狼狽脆弱且冷漠的我,你會是什麼感覺——恐怕比我更難過吧?
與其綁在一起受罪,不如分開各自堅守。
請成全我的自私,也請最後再相信我一次,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分離。我回來之前,照顧好自己,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煙不是好東西,上癮之前務必戒掉,糖也不是好東西,愛美的傅老師如果不想看到自己加速衰老,現在開始,也得嘗試著戒糖。
你可以的,對不對?我知道我們都能做到。
最後,這是一封情書,怎麼能少了那三個字?我愛你呢,我愛你,傅奕珩,我愛你就像愛生命。不要哭,讓人看見了,紅著眼眶不體面。
——魏燃。」
視野被氤氳的水汽遮蔽,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抖動的紙上,使頁面變得斑駁,使字跡逐漸模糊,墨水洇開,字的周圍鍍上一圈炸開的毛刺。
該死的騙子。說的好聽,你愛個屁的生命。
心肝肺腑都在疼,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愛慘了之後活該的,這一整套不爭氣的東西都像是被扔進了轟隆作響的絞肉機,翻攪得肉沫橫飛,支離破碎。
傅奕珩渾身無不處不在抖,他抹了抹臉,腮幫子兩側的咬肌硬梆梆地鼓著,捏著信,極盡所能地睜大眼睛。枯坐良久,直到眼眶酸疼,肌肉僵硬,他忍無可忍地蜷起手指,動了動眉,躺下去,弓腰屈腿縮成一團,蒙上被子。
被子裡,他信手揪過身下的床單,粗暴地塞進嘴裡,牙關緊咬,嗚咽聲帶了股狠意。
這樣就沒人聽見他哭得像條狗。
出了這個房間,他還是體面的人。
來時一雙佳偶,去時形單影隻。
張旭參加完婚禮,順便回國探望父母,受周傲花嬈的囑託,不容分說非要跟傅奕珩同行。
「你看我像是談個戀愛遇到一點挫折就哭天搶地尋死覓活的人麼?」下了飛機,傅奕珩推著行李,戴著墨鏡,拒絕張旭還想繼續打車送他回家的無理要求,「三十好幾的人了,哪兒來那麼多富餘的感情?再說——我一沒喪偶,二沒分手,暫時分開一段時間而已,你操什麼心?」
「我不操心。」張旭今天又換了條靛藍底子大紅波點的領帶,配色清奇,刺眼得很,說話也扎人,「你先把墨鏡摘下來我看看?陰天,禍不單行,你也不怕一出去再摔個跟頭?」
傅奕珩的神色有點不自然,好在超大一副墨鏡擋著,旁人也看不出來。他抿了抿唇,不再掙扎,在張旭半看管式的押送下回了家,期間還被迫接受了一次職業諮詢師的心理疏通,沒要錢。
回去後日子照過,備課上課,批改作業解疑答惑,除了上班越來越早,下班越來越晚,百萬缺乏照料被送去爸媽家,周傲度完蜜月回來拉他出去喝酒喝得更勤快了,隔壁鄰居家空了,書柜上心理方面的專業書籍越來越多,筆記本瀏覽器里新收藏的心理學網站層出不窮以外……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他沒主動聯繫魏燃。
魏燃也一樣。
像是之前兩人早就商量好似的。
三個月後,魏溪來了通電話,說魏燃在國外最先進的療養院裡表現良好,情緒穩定,服藥後幻覺沒再出現過,但自己還沒察覺到潛意識裡的自傷傾向,負罪感依舊存在,需要進一步住院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