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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3:03 作者: 夏汭生
    他打了個寒顫, 裹緊毯子, 聆聽張旭拋出一個接一個晦澀難懂的專業名詞, 茫茫然不知所措。過了許久, 他才發現張旭早已停止了科普, 轉而用一種詢問的目光逼視他。

    「你問我他平時有沒有明顯的自傷行為?」傅奕珩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問題,得到肯定的回答。

    「沒有。」傅奕珩脫口而出。

    張旭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別急,你好好想想。」

    傅奕珩於是側著頭努力回想,思緒不知觸及什麼,瞳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倏地抬起眼睫,目光中透露無助:「我,我不確定,因為不明顯。」

    「先把你直覺哪裡不對的那部分說出來, 時間有的是,我們一起分析。」張旭拍拍他的肩膀,遞來一盤點心,「來,先跟著我做幾個腹式呼吸,吸氣……呼氣……再吸氣……你現在很放鬆,感覺到飢餓,盤子裡的巧克力蛋糕看起來很美味不是嗎?」

    傅奕珩吃了幾口蛋糕,甜食能讓人心情愉悅,進食能讓人放鬆警惕,他開始試著把自己沉浸到記憶的長河中:「我們剛開始接觸的時候,魏燃才十七歲,讓人心疼的少年……」

    慢慢的,他發現敘述這段過往毫不費力,因為腦海里一切關於魏燃的畫面都那麼清晰,那麼生動,音容笑貌如在昨日,無論時日拉得多長,永不褪色。

    夜幕悄然降臨。

    傅奕珩的嗓音有些顫抖,他從起點慢慢講,講魏燃的勇敢講他的懦弱,為防遺漏,事無巨細。講魏燃在網吧時的鬥毆事件,講魏燃在gay吧眼也不眨地喝下明知不對勁的酒,講魏燃滿身傷痕卻毫不在乎,將魏燃來的時候才從雪地摩托上意外摔傷,甚至於那次強迫意味濃重的性\'愛經歷,他也放下'體面,知無不言,中間幾度哽咽:明明不正常的地方這麼多,他卻從未起疑。

    「我低估了魏燃對他母親的感情。」傅奕珩道,「我沒有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只是輕飄飄的一句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一直抗拒去仔細想這件事,抗拒去深度理解魏燃體驗到的一切惡意,因為那樣會讓我覺得無能,理解又如何,我並不能回到過去幫助他脫離困境。」

    「你這樣是對的,這是正常人的自我保護機制,避免過度共情。」張旭寬慰道,「同時,你對他很信任。信任這兩個字無論放在哪裡,都沒有錯。」

    「可他沒我想像中那麼堅強。」

    「是的,不然天底下就沒有心理諮詢師這個職業了。」

    「現在,你想說什麼可以說了,我有心理準備。」傅奕珩沖他笑了笑,「我的自我保護機制看起來還算運行正常。」

    張旭也笑了笑,但同樣沒什麼溫度。

    「是不計後果的自我毀滅式行為。」他收斂笑容,下了診斷書,「就你剛剛列舉的那些,表面上看,都是事件推著魏燃向前,是意外發生的,是不可抗的,可事實上,卻是本人潛意識裡有計劃有目的的試探。殺人得償命,喝下可能摻了毒'藥的酒,這些事件都有很大概率能變相地終結生命;而發生在你們之間的那次強迫事件,可解釋為懲罰性性\'交,懲罰對象不是你,而是他自己,因為這件事幾乎給你們的關係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折損,等於變相地切斷情感聯結。他如果把你當作唯一的救世主,放棄你就等於自棄。」

    「自棄……」傅奕珩把臉埋進了雙手之間,手掌上常年握筆的薄繭狠狠地搓著麵皮,直搓得蒼白的臉頰泛出不正常的紅,他痛苦呻\'吟,請求對方給個痛快,「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在試探什麼?」

    「傅奕珩,你還不明白嗎?」張旭抓抓頭髮站起身,來回踱步,「魏燃潛意識裡在堅定地執行自我審判程序!這是強烈的負罪感在作祟,他把母親的死全都歸在自己身上,並認為自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這種代價發展到最嚴重的級別,就是自殺!他在試探死亡的邊境!」

    「怎麼會?」傅奕珩也激動起來,帶著股莫名的怒意,爭辯道,「他明明那麼愛我,我們才剛剛走到一起,美好的生活還沒開始,他怎麼可能想拋下我一個人去死?」

    「呵,你猜為什麼,他早不發病,晚不發病,偏偏選在這個節骨眼?」張旭露出他職業諮詢師冷情的一面,「偏偏在你們摒除萬難好不容易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時候?」

    傅奕珩被他質問得連連後退,糟糕的猜想壓彎了脊背,他吞咽唾沫如同吞下匕首:「因為他……」

    「是的,如果負罪感是一切的源頭。」張旭不忍看他那張憔悴的臉,別開眼,「那他越是感到幸福,自我傷害的衝動就越強烈。因為潛意識裡他認為自己是罪人,不配擁有幸福。」

    這個結論是毀滅性的。

    「所以,是因為我。」傅奕珩眨了眨眼睛,「他發病,是因為終於跟我在一起了,是因為感受到幸福。」

    「這算什麼?」他竟單手撐腰苦笑起來,眼中淚花隱現,狀若癲狂,「這他媽也太搞笑了,有人會因為不堪忍受幸福而發瘋?」

    張旭抱著雙臂,面對病患做心理諮詢時他總是保持著微笑,這種時候他卻冷著臉當一個理智的局外人:「魏先生的親屬呢?這種情況下我建議通知病人家屬,魏先生必須強制入院,他的行為已經嚴重危害到了自身安全。」

    「然後呢?是不是還要強制隔離?」傅奕珩的思維突然間無比清晰起來,「為免病情加重,將我和他隔離開?多久?一天,一個月,一年,他如果一直好不了,是不是就無限延長到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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