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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3:03 作者: 夏汭生
魏燃一聲不吭地聽著,嘴角牽著一絲弧度,看起來很像是嘲諷。
「至於魏先生的母親,我深表遺憾。」張旭換上凝重的表情,「現代心理醫學還處於起步與探索階段,並不能發現並療愈一切精神疾病,即使暫時病情穩定,不再出現症狀,也不代表終生不會復發,因為這裡面還牽涉到一些別的因素,例如患者因病恥感不願終身服藥,或者突然暴露在強刺激的創傷事件中等等,這些都不是我們所能掌控的意外狀況。」
可能是覺得說得過於冰冷,他的語氣又溫和下來:「但精神疾病並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可怕,只要每天按時按量服藥,配合科學積極的治療手段,90%的患者都能正常生活。」
魏燃終於有了點像樣的反應:「你說正常生活?」
「是的。」張旭投以鼓勵的眼神,「你可以愛你想愛的人,也不用擔心自己會傷害到對方。我想這就是今天你為什麼會坐在這裡的原因。」
因為傅奕珩。
魏燃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縮,張旭知道他的第一步成功了。只有當心理諮詢師與患者在初次診療時建立起聯結,才有可能發展出往後的親密感與信任,為療程後得出良好效果打下基礎。
接下來兩人聊了些輕鬆的話題,魏燃似乎對傅奕珩的大學生活很感興趣,張旭也樂得曝老友糗事,當說到一本正經的傅老師剛踏入大學校園時被動漫社強行徵收,後來這個社團辦cos展,傅老師分到一條海爾兄弟的褲衩時臉都綠了,魏燃,居然,笑得很大聲……
傅奕珩很想打人。
兩個都想打。
「你在大學裡沒有什麼好玩的事嗎?」張旭問。
「沒有。」魏燃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我每天都忙著賺錢,沒時間參加社團活動。」
「其實不用那麼用力賺錢不是嗎?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但我總覺得時間不多了。」魏燃像是笑累了,長舒一口氣,「你不會有這種感覺嗎?怎麼說,再不抓緊點好像一輩子就快到頭了的感覺。」
「唔,好像沒有,可能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緊迫感的呢?」
「什麼時候啊……」魏燃蹙起眉頭沉吟了很久,張旭一直微笑著耐心等待。
「應該是從認識了傅奕珩開始。」魏燃梳理完畢,得出結論,「以前也窮,但從沒覺得時間緊迫。傅奕珩的出現讓我覺得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為了不失去他,我得加倍努力,雖然我覺得某一天他還是會離開。」
「為什麼覺得他會離開?他很愛你。」
魏燃看起來有些落寞:「不為什麼,就是一種直覺。」
張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轉移了話題:「你聽音樂嗎?」
「以前不怎麼聽。後來慢慢開始喜歡上幾個樂隊,不用問了,不會是你喜歡的類型。」
「後來?」
「我媽去世之後。」
「看來這是個轉折點。」張旭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紛飛的鵝毛大雪,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現在,你能跟我說說你母親的事嗎?」
「你想聽什麼?」魏燃抱起雙臂。
這是個防禦姿勢。
顯示話題觸到了癥結所在。
張旭看了他一眼:「你能跟我講什麼?」
另一個房間內,傅奕珩默默把自己蜷縮起來,胳膊抱緊雙腿,耳朵豎起來。
「如果是關於那場火災的事。」魏燃很聰明,顯然也明白對方想要聽什麼,「很多細節我都記不清了。」
「那你能大致複述一遍當時的場景嗎?」
「可以。」魏燃放下搭著的腿,雙肘撐著扶手往椅子邊緣挪了挪。
張旭從玻璃的反光里看出來他有點緊張,同時,他也在盡力調節這種緊張,試圖讓自己看上去冷靜得體。
「那天我去醫院看她,她狀態不太好,我懷疑她又擅自斷藥。嗯,她經常不肯吃藥,就是你們醫生常說的病恥感,她認為自己沒有病,是吃了藥才得了神經病,所以一直都很抗拒服藥。為此我跟她吵了很多架,大大小小的,數不清。」掌心裡滲出黏濕的汗液,魏燃雙手交握碾了碾,「我們吵得很厲害,我心情不好,具體為了什麼事情心情不好我忘了,只記得我罵她自私,為了我和魏溪,哪怕是毒;藥,她也該喝下去。」
隨後他捂著眼睛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我不該這麼說的。」
「然後呢?」
「然後,她突然冷靜了下來,不摔東西也不罵人了。她說她餓了,想吃曲奇餅乾。就那種兩塊錢一包,很甜很廉價的圓圈餅乾,她一直很喜歡吃那個。我就出去給她買。」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打不通她的電話。」魏燃倏地面色煞白,鬢角也被汗水濡濕。他像置身火爐,可室內的溫度並不高,「之後就是大火,冒著黑煙的窗戶,我衝進去,樓道里很多人,都在往外逃,他們攔著我。消防車來了,很高很高的雲梯,水槍從窗戶伸進去。我媽裹著窗簾,她還沒死……」
「你怎麼知道她還沒死?」
「因為我就在那兒,我在她身邊。」
「可你剛剛說你被人攔住了。」
「我撞開了門。」椅子發出咯吱聲,是魏燃控制不住雙腿的顫抖,「她全身都是火,尖叫著朝我撲過來,我推開了她,我的天,我把她推開了,我本來是想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