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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3:03 作者: 夏汭生
    「你是想問她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待在大城市裡,而被安排在這個窮得響叮噹的犄角旮旯里吧?」魏燃換了種說法,把他的問題翻譯了一下。

    傅奕珩不得不承認:「唔,差不多意思。」

    身邊的人靜了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考慮如何說起。

    「其實一開始是在一處的,我,魏溪,還有我媽。」魏燃雙手交疊枕在腦後,語氣不咸不淡,「一直到上完小學吧,丫頭懂事了,有一天放學回來,突然就明白了街坊鄰居嘴裡罵的那些不乾不淨的話都是什麼意思,吵了一架吧,就不願意再繼續待在我媽身邊了,嫌她髒,丟人了。剛好老太婆……姥姥來城裡接她,屁話說了一籮筐,總結起來就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不樂意眼睜睜看外孫女被破鞋娘給教壞了,將來也入了下流行當。於是花了一個暑假,賴著不走,天天一哭二鬧三上吊,軟硬兼施,後來沒轍,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地搬回了萍陽。」

    「你媽就同意了?」

    「不同意還能怎麼呢?」魏燃反問,「一個是親媽,一個是親女兒,沒一個待見她,都以她為恥,活到這個份兒上,也算是窩囊透頂了,能左右誰的決定?」

    「那你呢?」

    「我什麼?」

    「你怎麼不跟妹妹一起離開?」

    傅奕珩轉身面對他,試圖在黑暗裡捕捉那雙冷褐色的眼睛,想看看裡面流露出什麼樣的神情,但夜太黑了,那人也藏得太深了,什麼也看不清。

    過了有一會兒,魏燃感覺到探究的視線,伸出雙手,握住傅老師的肩膀,把人又扳了回去。

    「我不能走。」他撤回手,語氣聽上去有些冷淡,「我走了,誰陪她?總要有個人陪在她身邊。就算是殺人犯,被槍斃了也有家人等著收屍,你說是不是?她再不堪,也不至於落得孤家寡人的地步,那樣就太慘了。」

    空氣變得沉重,吸進肺里化為實質,粗糙的砂礫般磨著柔軟的肺泡和氣管。

    傅奕珩一時間無法接話,舌頭在口腔內遊走一圈也沒想出什麼有效的安慰語式,僵了片刻,只能喃喃道:「是的,不至於。聽得出來,你很愛她。」

    「愛?」魏燃冷笑了一聲,這個被嚴重質疑的字眼說出來就像是戳中了他的痛腳,令他涼薄的聲線染上更重的寒意,「如果用愛就能粉飾太平既往不咎的話,我也希望我是愛她的。」

    傅奕珩沒吱聲了,這不是他能插嘴的話題。

    魏燃也沒指望他出聲兒,有點自說自話的意思。

    「有時候我挺羨慕魏溪,她愛憎分明,喜歡呢,就親一口,厭惡呢,就躲得遠遠的。我沒有這種能力,沒本事把那些個情緒分門別類整理妥當,大概是打從娘胎里就發育不健全吧,也可能是我的性格遺傳了媽,她僥倖逃脫了這部分基因。嗯……反正那丫頭是個比較高級的物種。」

    聽了這個描述,傅奕珩失笑:「不是的,是你把她保護得很好,只有率真單純的人才能做到愛憎分明。」

    「她不是單純,她是真蠢。」魏燃糾正,話音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從小一落單就被欺負,別的不擅長最會掉金豆子,到很大了還相信聖誕老人會爬煙囪進來送禮物,因為每次聖誕節別的孩子有禮物而她沒有,我都騙她說是因為我們家沒煙囪,並不是聖誕老人故意把她漏掉的,所以她年年一到平安夜,不管多冷都一定要敞著門,希望聖誕老人某一年可以不走煙囪。頭腦很笨,學習也不好,人生理想就是當個獸醫,因為喜歡小動物,結果高中選了文科。唉,說真的,要不是長得像,我都懷疑她不是我親妹……」

    話題扯到魏溪,魏燃就像打開了話匣子,活泛了起來,傅奕珩聽他絮絮叨叨地講魏溪小時候的那些糗事,氣氛突然變得溫馨,但這溫馨里埋著刀,心尖被削去一塊,往外汩汩地冒出酸水。

    多虧了有魏溪,傅奕珩心想。

    有時候,支撐某人走下去的信仰不一定是愛或宗教,可能僅僅因為被需要。因為妹妹的存在,因為妹妹需要他,少年才能十幾年如一日地在遍布荊棘的路上踽踽前行,也才能在俗世洪流中始終保留那一份柔軟與善良,不在歧途逗留,不被負面情感蒙蔽雙眼。

    從這點來看,兄妹倆到底是誰扶持著誰,又是誰守護了誰,就不是那麼武斷能判定的了。

    夜談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說不準是誰先睡著的,某一瞬間,雙方就都默契地結束了話題。

    傅老師第二天頭昏腦漲地醒來,身邊空空如也,摸摸被子,早就涼透了。他盯著粉紅色的佩奇抱枕發了會兒呆,目光逐漸聚焦,掃到床頭書柜上的一本書,薄薄的,書脊上標著英文文名,乍一看不知道是什麼鬼畫符,字體有股哥特風。

    正眯著眼研究著,魏燃拎著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膠袋進來了。

    「早。」傅奕珩揉揉凌亂的頭髮,掀開被子打了個呵欠。

    「怎麼不多睡會兒?時間還早。」魏燃走到床邊,把袋子放在他膝蓋上,「出去給你買的洗漱用品。家裡沒有浴室,想洗澡的話有塊圈起來的空地,有棚沒花灑,得自己拿水瓢舀水澆。你要是想洗,也不嫌麻煩,我現在就給你燒熱水。」

    傅奕珩昨天剛到萍陽時出了點汗,這會兒渾身黏膩,襯衫穿了一天,貼在皮膚上極不舒服,他抿了抿唇,思來想去覺得條件再艱辛,也不能虧待了自己,忙不迭點頭:「當然要洗,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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