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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3:03 作者: 夏汭生
「還能怎麼,她也是場中人唄,跟我媽是同行。」魏燃抿著唇,狠狠地抽了一口煙,那迫切的樣子,像是要吸進地球上最後一口氧氣,「十四歲以後,我就開始每天接我媽下班。高一暑假,有一天我去接她,正好碰上幾個手腳不規矩的客人給我媽灌酒,灌醉了好帶走,管事兒的都是王八蛋,死活攔著不讓我上前,媽的,我急得眼都紅了,手裡要是有把刀立馬就能上去砍人。沒輪到我發飆,章漪就過來了,她幫我媽擋酒,女孩兒年輕漂亮又會說軟話,很快就轉移了那幫臭男人的注意,幾個人丟開我媽,全圍著她轉悠去了。」
「後來她有沒有被帶出去我就不知道了,估計也懸,那幾個男的看著就不是什麼善茬。我媽之前在我跟前提到過她,說她一個小女孩,年紀跟我差不多大,挺不容易的,肯定也有什麼難言之隱,不然也不會來幹這種不體面的活兒。加上平時也投緣,每回見著都管我媽叫茉莉姐。所以那次之後,每回再去接我媽,我都給她捎點吃的喝的小零嘴兒,算是謝謝她吧,也巴著她有事兒沒事兒多照顧點咱茉莉姐。」
「一來二回的,就熟了。我那時候也不知道她是我們學校的,當然她也不知道,所以相處得還挺愉快的。」
魏燃從嘴角吐出煙,落寞地把菸蒂捻熄在自帶的礦泉水瓶子裡,他把空瓶子擰得嘩嘩響,蓋過了低沉的話音:「算是朋友吧。她人不壞,但現在被東西迷了眼睛。」
傅奕珩一個沒控制住,就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比想像中還要硬上幾分。
魏燃不避不讓,甚至乖順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希望能通過發梢汲取點溫度。
「後來呢?」傅奕珩柔聲問。
「後來就到高一下學期開學了。好像是開校運會來著,我報的長跑項目,最後得了個第一。當時圍觀的人挺多的,人那麼多,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看見了她。」
「到這會兒我都記得她那個表情。」魏燃閉了閉眼睛,又睜開,瞳孔黑沉,「挺驚恐的,跟以後每次在校園裡見著我一樣,見了鬼似的。當時我就想,完了,沒救了,她該恨我了。你可能不能理解她的那種怕,但我有點懂,她辛辛苦苦搭建出來的夢想城堡因為我的出現了無法彌補的安全漏洞,對她而言,我就跟個自走.炮一樣,隨時隨地可能啟動,把她的城堡炸得分崩離析,所以如履薄冰,歇斯底里。」
傅奕珩搖了搖頭:「她為什麼不選擇相信你?談話可以和平解決很多問題。」
「相信?」魏燃也學他搖頭,幅度頗大,「傅老師,我們跟你不一樣,我們只相信自己。」
傅奕珩啞口無言。
此題無解。
「所以之前你問我為什麼讓著她?」魏燃把眼神放空,「計較沒意思,原諒也不可能,算了吧,就算我魏燃欠她的。」
第35章
一場夜半對話, 基本以魏燃的單方面傾訴為主,傅奕珩更多時候只是站著,頂著比平日裡凌亂幾分的頭髮,手肘撐在窗台上,刻意放緩呼吸,力圖當個乖覺稱職的聆聽者。
傅奕珩真沒想到, 魏燃選擇不追究的原因是這個。
說以此及彼同病相憐也好,說感念舊恩也罷, 被那樣對待還能做到這個份兒上,真挺難的。捫心自問,傅老師覺得自己就做不到, 他的胸懷還沒寬廣到朋友插他兩刀他能既往不咎的地步。
這太犯規了。傅奕珩想。
原來剝開那層偽裝成鋼筋鐵骨的外殼, 摘下真真假假混淆視聽的重重面具, 當他第一次觸到眼前這位少年真正的內心世界時, 竟然意外地發現——那裡面兜著一顆柔軟得一塌糊塗的心?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這顆心臟在成長的過程中,必定受過大大小小無數的傷,可能被薄如蟬翼的紙張劃拉過,比如鄰居一個晦氣的眼神;可能被四面八方飛來的冰雹砸過,比如無根漫天舞的言語中傷;也可能被鋼筋穿透過,比如此時的誣陷和背叛。它遍體鱗傷,溝壑難平,但它卻沒能生出該有的繭和刺來,柔軟如初。
越往深了挖, 魏燃能給出的驚喜就越多。
生平第一次,傅老師對深入剖析一個人這件事產生了抗拒情緒,但眼前的誘惑太大,這點輕飄飄的抗拒如泥牛入海,轉瞬就被更強烈的探索欲死死壓制。
「你總是讓我想不到。」他如此評價。
「別拔高,我又不是聖父,就是還人情,她幫了我媽挺多。」魏燃聳肩,「人情這回一次還清了,她再惹我,我就不客氣了。」
「嗯。」傅奕珩挖苦他,「讓她瞧瞧魏燃同學上課當著老師面兒也敢打架的魄力。」
「知道了,以後不了。我收收脾氣。」
「最好是。再來一次,我可不幫你擦屁股。」
魏燃笑了兩聲,沒個正形地把頭抵在窗上,側身看傅奕珩,皎潔的月光將他那雙超出標準以上的長腿拉得更長,影子一直抵達傅奕珩的腳邊。
魏燃稍稍往前挪了挪腳尖,影子就跟傅奕珩的雙腳相交疊。碰完趕緊縮回腳,抬頭欣賞起月亮:「今天的醒酒湯很好喝。」
傅奕珩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假裝沒看見,卷了卷唇角:「你喜歡就好。」
「就是蜂蜜加多了,有點甜。」魏燃說,「上次的熱牛奶也甜,曲奇小餅乾也甜,傅老師貌似做什麼都喜歡額外多加點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