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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3:03 作者: 夏汭生
    傅奕珩只瞄了一眼,立馬敏感地察覺到這女生的狀態不太對。臉很白,襯得鼻尖和眼眶都紅潤且潮濕,顯然剛哭過,垂著眼皮含著胸,雙手攏在過長的校服衣袖裡,一副瑟縮怯懦、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將頭髮高高束起,綁得緊緊的,迫使她的眼睛被拉得朝兩邊延伸,細長了許多。

    傅奕珩覺得哪裡怪異。

    可能是那件不合身的校服,明明夠大夠寬鬆,卻遮不住胸前凌亂的襯衫和血痕。

    也可能是女孩的神情,她飛快地瞟了自己一眼,讓他聯想到偷偷把堅果塞進腮幫子,因心虛而警惕張望的小倉鼠。

    在場的兩名成年人,一左一右坐在女孩身邊保駕護航,用同一種眼神盯著魏燃,眼神里透露出強烈的譴責與厭惡,好像只有他們中間的那位是該校學生,而對面陰沉的少年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或者比陌生人還糟糕,是陰溝里爬出來的比蠍子蜈蚣更毒的毒物。

    少年的目光有些渙散,等到開門的動靜,被電到一般猛地抬頭,觸到門口那道身影時瞳孔倏地緊縮。

    他迫切地動了動嘴唇想解釋點什麼,被柳芳先聲奪人。

    「傅老師你總算來了!你不來這傢伙一句話都不肯說,不辯解,也不承認,死鴨子嘴硬。我可先把醜話撂在這兒,這件事這麼嚴重,不是說保持沉默就能大事化小矇混過關的!小時偷針長大偷金,這會兒就敢猥褻女同學,長大了還得了!」

    「柳老師!不是還沒定性嗎?先別這麼快就下結論。」吳愛材連忙拉住這位脾氣以火爆耿直著稱的班主任,黑臉有了,他就扮上白臉,從中打起圓場,跟傅奕珩點了點頭,「小傅先坐。」

    「猥褻女同學?」傅奕珩臉色刷的變了,眉毛高高挑起,半天都沒往下落。

    他第一反應是去尋找魏燃的視線,後者癱在椅子裡,嗤地一聲發出冷笑,誰也沒看,就盯著章漪,說出進了這間「審訊室」後的第一句話:「猥褻?就她這種貨色?」

    譏諷之意溢於言表。

    章漪猛地一抖,大顆大顆的眼淚就迫於淫/威直往下掉,拼命把自己羸弱的身子往班主任懷裡縮。

    「魏燃!」柳芳出離憤怒了,嘭地一巴掌拍在柚木桌面上,碩大的長條會議桌被她震得險些塌陷,「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還敢搞威逼恐嚇這一套,無法無天了是不是?吳主任,今天你必須給章漪一個說法,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能就這麼受盡委屈!」

    吳愛材苦著張臉,牙疼似的托著腮:「說法肯定是要給的,問題是你想要什麼樣的說法?」

    「方才我也跟章漪討論了一下,報警就算了,事情搞大了萬一引來媒體,一曝光,兩邊都落不著好。魏燃就不用說了,少年強/奸犯的章要是蓋上了可就是一輩子被釘在恥辱柱上的事兒,從道德層面上講,誰也不想眼睜睜毀了孩子的一生,就當他是一時失足吧。而且這事兒到底不光彩,說出去對受害者的名聲也不好,我們章漪做錯了什麼平白無故要被牽連,被人指指點點?」

    柳芳左一口「少年強/奸犯」又一口「受害者」,傅奕珩再遲鈍也搞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移動腳步,拉開魏燃身旁的椅子,坐下去,把雙肘放在桌上,十指相觸,問:「那柳老師跟這位章同學的意思是?」

    這話問出來,有點像是已經代魏燃承認了錯誤,並直接跳過了審問階段,往下進行到討論具體懲罰措施的流程。

    魏燃不敢置信地扭頭看他,他本來以為今天上演的白痴人間喜劇已經夠多了,沒想到最荒誕不經的一幕才剛剛拉開。

    一顆心漸漸下沉,他緩緩合上眼皮又睜開,餘光瞥見章漪水光瀲灩的眼波里泛出得意。

    你也不相信我。

    你們都不信我。

    那我辯解還有什麼意義?

    少年繁雜的心緒走進死胡同,左沖右撞無法突圍,比起被誤會和曲解,一種被拋棄的巨大失落感攫住了他倉皇失措的靈魂。

    這種感覺太糟糕,某些東西被剝離之後導致靈魂太輕,軀殼太重。

    太輕的靈魂想掙脫束縛往上走,太重的軀殼卻死死釘在地面上,兩相拉扯,撕裂的感覺越來越清晰。

    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周圍的一切都模糊褪去,魏燃眼裡最終只剩下那張冷淡的側顏。

    他盯著他,試圖那面部輪廓的淺淡線條里看出峰迴路轉。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當然要儘量避免雙輸的局面。」

    柳芳因常年執教而沙啞的女中音還在繼續。

    「哦?」傅奕珩鄭重點頭,「願聞其詳。」

    柳芳很滿意傅老師的態度,搬出好商好量的語氣:「這樣,雙方立個協議。協議包含以下內容,請魏燃同學即日起從市中退學,以後再也不能踏進這所學校半步,不准接近章漪一步。學校要保障章漪可以在這裡安心完成學業,不受其打擾。同時,如果魏燃敢散播一句關於章漪同學的不實謠言,這個協議即作廢,我們會立刻選擇報案走司法程序。」

    解決法案遞出後,會議室內陷入短暫的寂靜。

    「嗯,聽起來可行。」吳愛材在一邊摸了摸眉毛,儘管他的眉毛顏色淡到幾乎看不見,他轉頭詢問傅奕珩,「傅老師你看呢?」

    「我沒有異議。」傅奕珩回答。

    魏燃的心在起伏間沉到谷底,被粗糲的砂石掩埋,插上了墓碑,宣布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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