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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43:03 作者: 夏汭生
「不用,瘸叔挺靠譜的。」魏燃果斷拒絕了,疼出來的汗水猶如一層保鮮膜覆在他臉上,一滴滴匯聚到下巴尖上,隨著說話的動作掉落在褲子上,「但凡有哪裡磕著碰著,我們都來找他,誠信收費,價格惠民,反正就這點皮外傷,怎麼搞也治不死人,放心。」
「簡直胡鬧。」傅奕珩聽了這話就來氣,轉身就出了門。
瘸叔拿著一隻類似訂書機的東西出來了,奇怪地瞅了眼那個奪門而出的背影:「咦,你們老師出來露個面,話都沒說上兩句,這就走了?也太不愛崗敬業了。」
「啊。可能是氣著了吧。」魏燃褐色的眸子裡划過失落,他搔搔鼻子,結果發現手上全是血,愣了一下,扭頭問瘸叔,「我臉上是不是特髒?」
「嗯,土啊血啊糊了一臉,跟門口那髒兮兮小花貓似的。」瘸叔把訂書機擱魏燃眼前晃了晃,「縫合線沒了,今兒就拿這個湊合吧。」
「行。」魏燃沒在意,點點頭,「輕點兒就成。」
「小鬼,打架的時候你倒是讓人家輕點兒啊。上我這兒就甭矯情了,該怎麼下手還是得怎麼下手。記得別喊出聲兒啊,丟人不說,擾民,別害我被投訴。」
「嘁,您什麼時候見我叫喚過?」
魏燃笑了聲,從褲兜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裡,上上下下的口袋裡摸遍了都沒摸著打火機,尋思著可能是打架的時候掉在哪了,加上瘸叔也禁止別人在他這破診所里抽菸,所以沒法兒,只能就這麼幹嚼起菸蒂。
菸草苦澀的香味在舌尖瀰漫開。
下第一顆釘子之前,傅老師又悶著頭,去而復返了。
「老師?」魏燃那雙黯淡的眼睛隱在髒污的發間,瞬間就燃燒了起來,亮得瘮人:「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哪有這個時候扔下學生不管的老師?」傅奕珩出去一趟,回來手裡就多了包濕紙巾,他坐到魏燃身邊,伸手把魏燃嘴裡叼著的煙強制性抽出來,再抽出濕紙巾,對摺之後二話不說就往魏燃臉上招呼。
魏燃沒躲,後面瘸叔正按著他肩膀給他釘釘子,躲也沒處躲。
但他怕臉上的血和泥髒了傅奕珩的手,所以他儘量偏過臉龐。
偏也偏不過,散發著薄荷味清涼香氣的紙巾追著他跑,彆扭地轉了幾回頭之後,魏燃索性放棄了,乖乖任由傅老師幫著擦臉。
擦完臉,換張紙,接著擦手。
釘子活生生釘入皮肉的痛感到底有多劇烈?魏燃真不太清楚,他這會兒咬著牙,努力在口腔內搜刮潤.滑的津.液,試圖保持清醒的頭腦來感知疼痛,可這根本是無用功,他的痛感忽然就退化了。像是打了一劑最強效力的麻醉針,他陷入一種狂熱的迷幻狀態,全身癱瘓,只剩上肢末梢還保留著明顯的觸感。
換而言之,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
傅奕珩正托著他的手,為他拭去一切髒污。
眉頭依然是隆起的,嘴唇依然是抿著的,也依然是那副氣鼓鼓不想多廢話的冷淡模樣,動作間卻極細緻,極溫柔,像是捧著什麼脆弱的易碎品。
某種無聲的電磁波在這親密的肌膚接觸中緩緩向外發散,四肢百骸里,每一粒細胞都在為之震顫。
魏燃不敢動,作為接受好意的那一方,他應該說點什麼來致謝,他是傷了脖子,又沒傷著手,完全可以搶過紙巾自己來擦。但出於某種隱晦的原因,他就是沒動,按著一顆漂浮在半空中的心臟,膽怯也放縱地享受著對方給予的善意與溫柔。
魏燃一向有自知之明,他的父母都不是什麼好人,這註定了他的基因里有些無法刨除的負面因素。他本性貪婪,最喜得寸進尺,恃寵而驕,占有欲也強得可怕,他害怕他一動,就會控制不住暴露本性,反過來攥緊那隻乾淨溫暖的手,禁錮在掌心裡,不許它擅自撤走。
不行,他不止一次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能這樣,這樣會把傅老師嚇跑。
他應該學學那些在街頭流浪的花貓,遇到好心人大發慈悲,裝得乖一些,再乖一些,收起獠牙和鋒利的爪子,主動示弱,拿出最無害的一面,曬出軟乎乎的肚皮撒嬌賣萌,只有這樣,好心人才會慷慨解囊,給它們打開美味的貓罐頭。
窗外的城市正在演奏屬於它的樂章:車流聲、霓虹燈細微的滋啦電流聲、地鐵經過時的大地震顫和人類活動的噪聲,猶如蟻冢里永無休止的忙碌奔走,單調無趣,又安穩得猶如溫暖的被窩。
「啊,疼。」魏燃冷不丁嚷嚷了一聲。
「疼個屁,我都釘完很久了。」瘸叔按了一把他的頭顱,沒用什麼力氣,這小子居然就像個沒骨頭的軟體動物似的,從椅子上癱到了地上,沖他做完鬼臉就昏迷不醒了。
「魏燃?魏燃!」
傅奕珩連忙蹲下去,把人摟進懷裡,將魏燃的頭擱在自己大腿上,不停地給扇風掐人中,面色惶急。
瘸叔大驚失色:「怎麼了這是?碰瓷呢?」
刷的一下,傅奕珩投來幽怨的目光,寒光閃過,如刀似劍,目光里滿含「你最好給我個說法」的質詢。
「可能是疼狠了,有點虛。」瘸叔發現這位老師看上去軟綿綿,但眼神賊有殺傷力,信口胡謅道,「老師別急,回去給他喝點鹽水補充一下.體力,馬上就醒了。」
說完悄咪咪地看向魏燃,原本應該不省人事的小滑頭在暗處沖他比了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