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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27:03 作者: 微笑的貓
葉臻一口茶水噴出老遠:「師公?!」
「你是我老師的老師啊。」
「去!」葉臻無力:「新社會不搞這一套…」
陶可對燕楊採取的可謂是高壓手段,不但要求他二十四小時保持開機狀態,並且規定其每兩個禮拜找自己談一次心,甚至單方面決定打工只可以在肯德基或麥當勞。如果覺得這兩個地方剝削太嚴重,可以到學校食堂抹桌子洗碗;如果薪酬養不活自己,可以「去吃安小佳的」(這位老師的原話就是如此)。
而當夜為了這個孩子擔憂彷徨,揪心奔波,神消氣索的經歷,他卻隻字不提。仿佛就認定了燕楊和其他人一樣,是他從網吧里揪回來的。你說他怯弱也好,故意迴避也好,也許只有葉臻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個游移於主流社會以外的少數人整體,不願意屈從社會,想表達自己文化和利益的訴求,一旦付諸與行動,要麼就像燕楊,站出來,公開宣揚;要麼就像葉臻,充滿智慧的爭取,柔軟而綿長堅定。
偏偏陶可不一樣,他不屈服,不恐慌,也不鬥爭,不挑戰,而是完全的壁壘。不但壁壘了他的敵人,也壁壘了他的戰友。
關於這個問題,葉臻還有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革命必須離開井岡山奔向贛南閔西平地,可他的思想早已下山了,身體依然還在山上。」
所以一年以後,燕楊在葉臻的授意下組織了學校歷史上第一個定期集會的地下homo角(葉臻說:「我們不缺少鬥士,而是缺少革命家組織」),造成了陶可知悉後血濺三尺。
對付陶可,葉臻的態度一向是:圍剿。
我們祝福葉教授成功。
第3章
十月,真是最好的時節。
早晚風涼,中午晴暖,學業壓力不大,節假日集中,最適合戀愛、運動會、秋遊。陶可的班上也蠢蠢欲動。到了中旬,更是人心不定,竟悄悄徵集起秋遊意向來。
這些陶可一概不知情。
他正在從事著一項高尚(?)的事業,為人類知識寶庫添磚加瓦,那就是攢書。
你想問問現在的大學生編過書沒有,還不如問他們:還有什麼書沒編過?不管你去哪個名校BBS的兼職工作版,觸目都是「招聘圖書編輯」、「求撰稿人」的貼子。校園裡貼的大自報,「尋作者」也屢屢可見。攢書一行,早已泛濫。
書商剝削是真的,有老師從中抽利是真的,沒有版權也是真的,可學生窮困,更是鐵打的事實。不管多麼不光彩,攢書至少可以緩解學生的經濟壓力。
陶可攢書,歷史悠久。此人思維敏捷,條理清晰,學歷高、速度快,善改編,守合同,重信譽,肯吃苦,出書本本暢銷,就算酬勞略高,也頗討書商喜歡,算是某校攢書界的前輩和名家。他編的書涉獵勵志、營銷、傳記、管理、減肥、時尚、旅遊、家裝、教輔、法律、政治、歷史、英語…甚至包括少女文學和孕婦食譜。
所以他逛書店,常常會有拿起書翻幾頁後大罵垃圾,結果細看,發現署名雖然是別人但炮製垃圾確實是自己的情況。這時,他就會立正,把書放回書架,轉身,出書店,然後毫無羞澀感地拿賣垃圾的錢去充飯卡。
該校另一位攢書名家便是安小佳,主要擅長電腦和中小學教輔,偶爾也寫些王朝懸案、宮闈秘史,研三時拼湊了一本營銷書籍,編了個洋名(比利·托馬斯之類)出版,竟然在某大書店銷售排行榜上掛了兩個月。
這次的活其實是他接的,自從陶可代課以來,就沒能有時間和書商聯繫。但安小佳的導師手術後恢復十分緩慢,師母又感冒發燒,只好再麻煩學生照顧。安孝子接了活又沒時間干,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把活扔給了陶可。
活原本是不算太重,十萬字,期限一周。
但目前的情況是他還有一個班的學生要管,每周有四節不能逃的課要上,還要應付葉臻時不時的傳喚。
所以當班長把群眾意見調查表送到他眼前,他一看最上面寫著「黃山三日游」幾個字,便毫不猶豫否決。
班長怯怯問:「那去哪兒?」
陶可說:「去參觀長江大橋,半天來回。」
班長領了命令回去投票,結果281,那不懂事的團支書又叛變了。
陶可拍桌大怒,遂召開班會,議題竟然是:肅清極端民主化的思想。
班上鴉雀無聲,陶可夾著書一臉陰沉的進門,撐著講台做逼視狀。半晌才冷冷開口:「列寧同志!」
學生被他嚇一跳。
他繼續:「曾說,在黑暗的專制制度下,廣泛的民主制是一種毫無意思而且有害的兒戲。之所以說它毫無意思,是因為任何一個革命組織也從來沒有真正實行過什麼廣泛的民主制,而且無論它自己多麼願意這麼做,也是做不到的。」
有人小心翼翼舉手:「老師,我們不是革命組織…」
陶可摔書:「老師說話小孩少插嘴!」
全班靜默,陶可仰頭,得意道:「為了光榮的布爾什維克終將實現,同學們還是去長江大橋。」
學生們與他大眼瞪小眼長達數分鐘,終於反抗,某個有點脾氣的新青年接著陶可的話說:「老師!你搞高壓統治!都什麼時代了,還一點都不民主!我們又不是高中生!」
陶可壞笑:「胡說,我很民主的。但我的民主是你是民,我是主。」
他換上一副懇切面孔:「同學們,聽話吧,不要為難老師啦,老師和你們不一樣,理論學習研究任務教學工作都是很繁重的,真是抽不出時間來陪你們滿山跑。」
有幾個善解人意的孩子開始回心轉意:「算了吧,咱們別去外地了吧…」
「不要!我不要看水泥墩子!」
「長江大橋我每個禮拜要過幾回,為什麼還要特地去看!」
「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
陶可怒火中燒,大吼一聲:「班長!」
班長說:「到!」
陶可指指下面:「給這幫少爺小姐們報個價!」
「呃,好,好」班長捧著筆記本:「黃山三日游:國旅500元,青旅500元,中旅…」
學生們呼啦啦叫起來:「這麼貴!」
「為什麼要參團!自助游不行啊!?」
「那更貴,」班長楞楞說:「光門票就要兩百,還有車費、住宿、飯錢…」
底下人不說話了。
陶可靠在講桌上,在胸前交叉著兩手:「想通了嗎?想通了咱們再來商量。」
「為什麼黃山那麼貴啊~」
「但是我真的不想去看大橋。」
「我也不想…」
陶可暗道:我比你們還不想。
有個蘇州籍的學生舉手出來打圓場:「老師,你看去我們那兒行不行?景點也有,行程也不遠,一天就差不多了。」
這個提議的反對聲浪明顯要小些。
陶可扳著指頭算:一天…一天…不行,一天我可以飈兩萬字了!
他咳嗽一聲沉下臉,準備潑涼水,卻看到班長老實人一副為難至死的模樣,心就軟了。想想這傻小子也不容易,雙面膠一般,一頭要粘學生,一頭要粘老師,結果總是兩頭不討好,兩頭粘不住。
他問那蘇州學生:「你可能買到優惠門票?」
學生說:「我儘量。但我爸爸能借到旅遊巴士,方便我們來往各個景點。」
陶可對班長點點頭:「投票吧。」
新一輪票選是20:9,除了特別有錢的和特別心野的,大多數人都趨向了中庸。
目的地已敲定,剩下的就按部就班。陶可語重心長對班長說:「老師很信任你啊!我當了好幾級的輔導員,到目前為止,你的工作能力和素質水平都是最高的,老實說一個學生幹部,在大二就能成熟到你這個程度,在我們學校歷史上也是非常少的。」
幾句話把班長騙得熱淚盈眶,拍著胸脯保證:「陶老師您放心吧!我一定組織好這次的秋遊工作,替老師分憂!」
陶可大笑:「好,不愧是我們學院的重點培養對象。那就由你就全權代理,這也是你自我鍛鍊的機會,要好好珍惜啊!」
班長鎮重其事點頭,十分感恩地把所有麻煩活都攬到自己身上。
陶可目送這小愣瓜出辦公室,接著面上一喜,迅速竄回本部,躲進蝸居成一統,忙著賺錢去了。
可憐那小班長請了一整天假揣著大把學生證蹲守在火車站(班費僅剩兩百大元,根本包不起城際巴士),買回來的還全都是無座票,被人圍著一頓好揍。
到了出發那天一大早,陶可清點人數,除了原本蘇州的、考試的、做家教的、生病的、討厭集體活動的、賭氣不去的…全班還剩十九人,加上陶可自己,湊了個整數。一行人擠上公交車,奔火車站。
陶可身為班主任,還做了點犧牲:自己掏錢買了幾份晚報,每個學生發兩張,等上了車,往屁股底下一墊,席地而坐。列車員本來還想過來賣點小吃飲料,一看整節車廂的過道里全蹲著學生,跟坑裡的蘿蔔似的,便乾脆回了頭。
到了蘇州,果然有輛半舊的巴士等著。趕場似的看了兩個園子,學生直嚷嚷沒勁沒勁,不是假山就是亭子,非逼著那巴士司機帶他們去遊樂場。陶可巴不得他們快看完了回家,便跟在後面絮叨:「淺薄!淺薄!」學生不理他,真去了樂園,又逛了那條十分著名的步行街,玩到連飯都顧不上吃,直到晚上八點來鍾,才急匆匆往車站趕。
但這時哪裡還買得著票!
須知滬寧線上本來就是一票難求,連帶那買票的阿姨,也覺得自己金貴起來。不管問她幾點鐘,到那個城市,回應你的總是鐵錘一般的「NO」,王者風範十足。
陶可來了氣,把學生分散到十幾個售票窗口,吩咐道不管多晚的車,一定要全部能走,不許單飛。過會兒學生回來說,半夜兩點多有趟慢車,現在還能買著二十張票。
陶可咬了咬牙:「買!」
學生領了票呼啦啦往外跑:「逛街!逛街!」
「小吃!小吃!」
陶可跟在後面氣急敗壞地喊:「集體行動!集體行動!」
這幫傢伙全是外星人,精力根本就是無底洞。只要能玩,他們不要吃飯,不要睡覺,隨便找個地方喝點水就行。平時關著看不出,一旦放出來,個個是脫韁野馬,讓人恨不得找繩子栓在腰上才好。
陶可見班長還傻楞楞站著,便憋足勁在他頭上鑿了一下:「你還不快去給我跟著!記住所有人十一點前在火車站集合!!」
班長箭一般躥出去,陶可喘著粗氣坐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抱頭:「煩死了!!」
有個人在他身邊蹲下來,扭頭靜靜看著他,是燕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