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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27:03 作者: 微笑的貓
    說罷他坐在講桌後發呆。

    教室里照例響著嗡嗡的說話聲。這是每一位曾教過課的人都想不通的事情:不管你如何尋求安靜----聲色俱厲也好,好言相勸也好----總有一些人那麼執著,那麼堅定,就是有無數心跡要吐露,就是有萬千衷腸要傾訴,就是閉不上他們的嘴。

    這嗡嗡聲混合著電扇的呼呼聲,混合著偶爾的手機簡訊鈴,在這九月的天氣里,實在令人煩躁。所以陶可比他的學生還要盼望下課。

    等鈴聲一響,他二話不說夾著書溜得比兔子還快。

    系辦離教室不遠,陶可逃竄途中順便拐了進去。辦公室里只有兩個研究生在讀的輔導員值班,陶可左看右看沒領導,便大刺刺躺到人家沙發上去:「你們真是被遺忘的一群啊。」

    輔導員小曹說:「還是學長有良心,知道來看我們。怎麼樣?學生難伺候吧?」

    陶可伸手要水喝:「誰說的,很可愛啊。你才本科畢業幾年啊,就站在人家的對立面了。」

    「嗬!」小曹說:「過幾天你就知道他們的厲害了!最近我們班鬧革命,非要重新選班干,可把我整死了。昨天,那個原班長,剛剛被選下來的那個,上我宿舍哭的,昏天黑地!」

    另一位笑了:「咦,那你早上怎麼沒說啊?好嘛!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就是!」小曹接口:「可把我嚇壞了,就怕她乘我不備,突然襲擊,枉費了我守這麼多年冰清玉潔的身子。」

    陶可笑噴:「你平時沒少跟著安小佳混吧,說話都一個調了。」

    小曹說:「豈敢豈敢,安大少,人才啊!」

    陶可笑著撥安小佳電話,接聽的卻不是他本人。

    「您哪位?」

    那邊卻仿佛忍俊不禁:「陶可!你在哪兒?快回來膜拜英雄吧!」

    「?」

    陶可飛身而去,下了校車還沒站穩,就有個老同學笑著來拉他:「快快快!去化院!」。

    「安小佳呢?」

    「你別問,看了熱鬧就知道。」

    化院實驗室外已經圍了一圈人,細看有幾張老面孔,捂著肚子暴笑的全是安小佳的老師同學。有個瘦長臉的高舉著安小佳的手機:「陶可!這邊!」

    陶可一臉興奮湊過去:「怎麼了?」

    旁人攛掇:「去看!去看!」

    陶可往裡探頭,楞了半天,喃喃道:「安…小佳…你烤得好香…」

    「…」焦黑炭化的安小佳回頭,哀怨地看他一眼,又垂頭喪氣面壁:「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人家是為了科學而獻身麼。」

    安小佳哀怨地二回頭:「人家是…哎?陶可呢?」

    旁人指指:「在地上,笑著呢。」

    安小佳繼續面壁,然後哀怨地三回頭:「養兒不孝!」

    此時是上午十點十分。

    而後化學界英勇的鬥士安小佳在眾人的目光洗禮中,凱旋而赴澡堂。當然澡堂這時間是不開的,只好凱旋而赴水房。結果忘記帶水票打不的熱水,只好凱旋而赴茅房,沖了一桶冷水了事。

    「嗚~」安小佳蜷縮在床頭,作美人宮怨狀,顧影自憐。

    陶可摩拳擦掌,準備落井下石。

    胖子推門進來:「我剛剛在路上聽說發生了一件事,偏偏該事件的主角我還認識。」

    陶可大笑:「快快!來看哈里·波特!」

    「哦?」胖子說:「傳說中的勇氣少年巫師?他不討厭魔藥學了?」

    安小佳白了胖子一眼,拿毯子蓋著頭,對牆而睡:「人家是諾貝爾…」

    陶可笑罵:「滾回你自己屋躺著去!」

    化學院在讀博士研究生安小佳,以他天才的頭腦和驚人的勇氣,想人之所未想,行人之所未行,在往試管里傾倒了一系列不明物質之後,又突發奇想扔進了一顆葡萄。

    偉哉!

    結果是差點親手把自己從肉體上消滅了。

    「我去老闆家。」安小佳收拾書包:「餵貓。」

    「那你帶換洗衣服幹嗎?」

    「兩天之內我不會出現在學校了,不能讓可愛的學妹們看見。」安小佳蔫蔫道:「老闆後天手術,我去陪房,換七寶回來。」

    陶可和胖子翹著腿,壞笑著看著他下樓。而後陶可想起來下午還有課,急忙奔去食堂;胖子則回房繼續奮鬥他的論文。

    大學裡的普通一天本來要這麼過去,但是晚上十一點,陶可的手機響了。

    來電話的是陶可最發憷的一個人:院系裡有名的女刺頭,專門負責學生工作;為人做事,真是一點情面都不講。

    「陶可,你在哪裡?」

    陶可說:「我在老校區。」

    「那你必須半個小時內趕到新校區學生宿舍,3幢樓下管理員室集合。」

    陶可連話都沒來得及說,那邊就收了線。

    「唉~」陶可對著電話埋怨了半天,深更半夜出去打車。遇到個計程車司機也是寡言的很,一路氣氛沉悶,仿佛就預示著沒好事。

    到了目的地,只見那刺頭交叉著手站在管理室門口,面色不善,周圍一圈年輕的輔導員和班干。見到陶可來,小曹慌忙使了眼色。

    陶可快步趕上:「許老師。」

    刺頭打量他:「你可總算來了。」

    陶可賠笑。

    「唐月月當了這麼幾年輔導員,怎麼就不出事呢?怎麼她一休假就出事呢?你是博士生了,搞特殊化了是吧?」

    陶可笑著問:「怎麼了?」

    小曹說:「學生夜不歸宿。」

    「剛剛突擊檢查,非畢業班未請假的全院一共查出十五人,其中你們一個班占了個七個。」刺頭說:「陶可,你是太年輕還是經驗不足?你管理不善啊。」

    陶可輕輕問小曹:「我班上不回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小曹說:「全是男生。管理員說他查房時有幾個還在,準是後來翻欄杆逃走的。」

    刺頭說:「我現在向院領導匯報情況。你們這幾個班上缺人的輔導員,必須在今晚把人找到。這不是我不盡人情,這也是你們管理稀鬆的一個教訓。」

    輔導員們,包括陶可自己,本科時代都受盡這刺頭壓迫,此時也沒人敢提異議,各自商量分成兩人一組,直奔校外去了。

    陶可一看自己班的班長也在,便向他要了花名冊,可連連撥打了幾個電話都是關機。

    他便問班長:「你想他們會去哪兒?」

    班長說:「這時候肯定都在網吧。宿舍熄燈後就沒法上網了。」

    「哦…」陶可收好名冊,對班長說:「你回去睡覺吧。」便拉了小曹疾步離開。

    大學的到來,帶動了這一片經濟的發展;原本的山村野外,撂荒田地,現在卻儼然一個新興的中小城鎮了。這鎮上人員複雜,流動性大,但主要的維生經濟十分集中:開飯店、賣水果、理髮、租書、賣盜版碟、開網吧。

    尤其以飯店和網吧拔頭籌。

    陶可和小曹硬著頭皮一家一家找起。到第三家時,發現小曹班上兩個男生,根據他們的供述,陶可趕到一家門口懸掛著巨幅魔獸宣傳畫的店,把自己班上六個臭小子一網打盡。

    但事情還沒有完結。

    「燕楊呢?」陶可翻著名冊問。

    幾個男生面面相覷,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陶可挑起眉頭,指著其中一個問:「他不是和你一個宿舍麼?你怎麼不知道?」

    那男生扭捏半天:「老師,我真的不知道。」

    另一個男孩曖昧一笑:「老師,您別問我們了。燕楊的事我們還不想知道呢。」

    「為什麼?」

    這孩子頓了頓,說:「他是變態。」

    「啊~?!」陶可懷疑自己耳朵里進了水:「變變…變什麼?!」

    其他男生接口:「他不正常,半夜裡老在走廊上打電話,一打就是半夜。」

    「對,」同宿舍的男生說:「我有一陣子晚上睡不著出去吹風,聽見那話筒里好像是男人聲。」

    「你是說他和一個男人通電話,一通就是半夜?」

    「對。而且,還常常有男人開車來接他對不對?」

    「對對!」其他人回應:「好幾次來的車都不一樣,但都是高級車。還故意停在校門口挺遠的地方怕被人看見。」

    「那你怎麼看見的?」別人問。

    「呸!還不是你這幫王八蛋上回在公交車上推我,害我早下了一站…」

    陶可頭暈目眩:「別說了別說了…小曹你先押他們回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小曹挺不放心他,說:「學長,我陪你一塊找吧。」

    陶可坐在馬路牙子上擺擺手,示意他們快走。

    小曹三步一回頭地進了校門,陶可抱著頭髮了半天呆,拿出名冊撥電話。

    仍然是沒有開機。

    名冊上有這個孩子的標準照片,長相清秀,眼神微微有些陰鬱。

    陶可把花名冊正過來看,顛過去看,翻頁看,抬在頭上看,放在腳下看,背著光看,開動天眼用透視看…

    「沒有別的聯繫方式,」他重重嘆了口氣:「怎麼辦?」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學生,大半夜孤零零在外面,無法聯絡,不見蹤影,叫人怎麼辦?關鍵是陶可心裡清楚這孩子可能在做什麼,所以他更沒主意。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儘量把人支開:若真是非找著不可,那知情人越少越好。

    半分鐘後,原本已經離開的一個學生又回來了:「陶老師…」

    「嗯?」

    「那個,」他遲疑著:「燕楊…我陪您去茉莉路找找。」

    「茉莉路?」

    「茉莉路是酒吧街,」學生咬著下唇:「我暑假裡打工,給那邊的店送過啤酒,看見過燕楊。」

    「不!不用了!」陶可跳起來:「你快回去睡覺吧!謝謝你!!」

    陶可又推又勸把學生送走,一個人站在路邊等出租。整整半個小時,空曠的大路上連車影子都看不見一個,他這才終於體會到一點為人師的感覺,可謂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遇見輛拉客的黑車,加到五十塊錢才答應去茉莉路。

    他已經在這個城市整整呆了七年,可主要的活動範圍絕不會超過學校方圓五百米。這個在周邊城市都很有些名氣茉莉路,真是頭一次來。

    此時已經是半夜兩點,仍有些通宵營業的酒吧門口,閃著忽明忽暗的霓虹燈。街上人氣頗旺,有年輕的情侶攜手走過,還有三三兩兩的人群,窩在角落裡抽菸說話。

    陶可一眼望過去,不禁有些泄氣:「這麼多店…」

    這城市是怎麼了!某書生心想:放著那麼多聖賢書不讀,跑到這資本主義的地兒來燒社會主義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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