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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8:23 作者: 妖舟
    李笑白低頭凝視著那幅畫良久,最後微微俯身吻了吻已經冷卻的筆觸……

    我不喜歡畫,羅德。

    那幅真品送你。

    這幅你畫的贗品,就給我吧。

    ……………………

    …………

    殺手先生在那個不引人注意的小屋裡藏了三天,確定外面並無風吹糙動之後,終於帶著畫動身前往佛羅倫斯。

    畫太大了,很不好拿。

    李笑白便毫不猶豫的把它摺疊了帶走。

    反正這不是真品,而李笑白也不是羅德。

    曾經問過重視這些東西勝過自己生命的羅德,為什麼畫折了是大忌?

    羅德回答說,那是因為畫就像心一樣,受了折損,那痕跡一輩子也消不掉。

    沒關係,李笑白想。

    因為,反正,已經折了,損了。

    畫也是,心也是。

    那就留著摺痕吧。

    其實李笑白很清楚,已經逃出來的現在,當務之急是聯絡上七重朝和威月他們,確認《格爾尼卡》的真跡是不是已經平安送到他們手上。

    可是他暫時不想管這些事。

    他想先把另一件事做個了解。

    所以去了一切開始的地方,佛羅倫斯。

    那個兩人最初落腳的地方,因為當時撤離得匆忙,還保持著原樣。

    李笑白從窗戶翻進去,摸到門口的盤子,兩人的鑰匙還乖乖躺在裡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大廳里縱橫交錯的繩子還系成天網的樣子,上面的小鈴鐺也在大半年的時間裡變得灰濛濛的……李笑白抬手碰了碰,清脆的鈴聲便在空曠的房間裡迴響起來。

    那個聲音帶著回憶,激盪得他渾身發抖……

    猛地轉身,殺手先生徑直走到沙發旁重重的把自己扔進去……

    沙發背上還扔著羅德的大T恤,上面濺著幾滴顏料。

    李笑白移開視線,保持著仰躺的姿勢默默的打量著這個二人住了數月的房間……

    畫架和小梯子還在,調色板扔在一旁,一支沾了藍色顏料的畫筆掉在地上,弄髒了一小塊地毯……

    李笑白起身,走過去撿起畫筆,想了一會兒。

    要不要,把這裡也銷毀掉?

    不留痕跡。

    就像誰都沒存在過。

    連著記憶一起抹去……

    站了好一會兒,李笑白彎腰把畫筆放回了地毯上。

    然後把從西西里帶來的那幅布滿摺痕的畫展開,塞進畫框裡,掛在牆上。

    畫太大,這個工作費了殺手先生不少力氣。

    最後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對著房間淡淡說:「……就這樣吧。羅德,我要忘了你。」

    其實羅德說的話一直都對。

    殺人是罪,懷念最不划算,如果死了就該忘記。

    那就這樣吧。

    銷毀捨不得,忘記做不到,那就藏起來蓋上蓋子存在世界角落吧。

    殺手的告別總是乾脆的。

    呼吸著曾經二人空間的味道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李笑白到工作室拿了一疊現金,一把槍,一張假身份證,便重新上路。

    臨走前叫來房東,扔給他一張羅德的金卡,告訴他這個房子他要租十年,裡面的東西必須保持原樣,一分一毫也不許移動。

    房東哆哆嗦嗦滿臉冷汗,仿佛抓不住手裡的金卡,只顧拼命搖頭。

    李笑白並不在意他的拒絕,只問:「是嫌錢不夠?要多少,你開個價吧。」

    「不是,不是……」房東繼續哆嗦,眼睛瞟向身後……

    李笑白頓時意識到不對!

    掉頭想逃,已被埋伏的狙擊手一槍she中!

    全身麻痹的摔在地上,憤恨的看著那一向優雅的男人在西裝革履的手下簇擁中緩緩走過來,發亮的皮鞋停在他鼻尖前面……

    「不是他不肯租,」教父先生笑得溫和又霸道,「只是這房子我已經買下來,現在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

    李笑白在他的俯視下放棄的閉目,又睜開,咬牙低聲道:「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雖然是疑問句,但口氣已然肯定。

    羅倫佐好脾氣的蹲下來,撫摸他的臉龐,「不放你走,怎麼知道你逃跑的方法?不放你走,怎麼知道畫的去向?不放你走,怎麼知道你的身份?」

    李笑白覺得自己被玩了,還被玩得有苦說不出。

    是了,對方是整個歐洲黑手黨的教父。

    若論耍手腕,誰是他的對手?

    「多虧你精彩的親自示範,現在主宅那群笨傢伙總算知道安保漏洞在哪裡了。」羅倫佐一臉平和的點評著他的「功績」,「巴勒莫那間屋子還比較乾淨,讓人無從下手。這一間可全是線索,不過查起來也不容易。我得承認,你們是很優秀的小偷。對了,你的搭檔是個綠眼睛的西班牙人,對麼?是叫……羅德?」

    李笑白猛抬頭!

    教父大人笑起來,「別緊張。我知道他已經死了。或者說……」微低頭,聲音威脅的擦過耳膜,「他應該慶幸自己已經死了……」

    李笑白咬牙看著他,墨黑的瞳孔里藏著隱隱的憤怒……

    羅倫佐面無表情的凝視他一會兒,視線掠過牆上那幅畫,若有所思的輕笑了一下,然後緩緩抬手,抓住殺手先生的衣領把他上半身拎起來,壓迫般盯住他的眼睛,輕聲說:「吻我。」

    李笑白愣了一下。

    「吻我,我就原諒你。」教父大人淡淡的說著交換條件,「雖然說了可以逃跑,但沒說不會罰你。選擇吧,要麼現在吻我,要麼被關進黑房間裡。」

    李笑白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

    被關在黑暗中不生不死只能投降的記憶湧上來,讓人窒息……

    對方卻沒耐性等他猶豫,作勢放開手,「算了。還是關起來對我比較有利,反正只剩下十幾天,乾脆一直把你囚禁到賭約結束好了。」

    「等等!」有點著急的喚住對方,李笑白心念電轉!不行,絕對不能被囚禁起來,那樣就真的希望渺茫了……

    教父大人靜靜的等著,眼神里是一種篤定。

    一排黑手黨保鏢默默的站在兩人身後,仿佛只有呼吸的雕像。

    夾在其中的房東先生,冷汗涔涔的哆嗦著,慌亂而詫異的盯著房間中央的李笑白和教父先生……

    李笑白抿了抿嘴唇,費力的揚起頭,試圖湊近教父高貴的下巴,卻因為麻痹的四肢很難夠到,試了兩次都不成功,臉不禁微微漲紅……

    羅倫佐垂目看著他,終於大發慈悲配合他的高度輕輕低下頭……

    李笑白屈辱的咬牙,飛快的仰頭在教父大人微微勾起的嘴角上親了一下,然後扭開臉。

    卻被對方反應極快的抓住頭髮硬壓回去!接著便是唇舌深入,兇狠強勢的吻……

    現在他的吻,完全符合勝利者的地位,剝去溫文儒雅的教父外殼,極盡的霸道強硬!不容許一點反抗,不留一點餘地!撐開身下人抗拒的口腔,掃蕩過每一個角落,無視他難過掙扎的嗚咽,勾住對方躲閃的舌頭拉到自己的嘴裡細細品嘗……

    李笑白覺得被侵入得厲害,卻毫無還手之力,身體在男人的掌握下動彈不得,溢出的口水控制不住,甚至連呼吸也只能在對方允許的間隙里斷斷續續著……無法保全自己的恐慌畏懼油然而生……

    這個人的吻,控制欲太強!

    讓人害怕……

    羅倫佐終於鬆開他,只在滿屋子急促的喘息聲中,輕聲道:「這次就這樣,下不為例。」

    他說「下不為例」的時候,李笑白下意識的發抖。

    不是坐在高高在上生殺予奪的位子上幾十年的男人,說不出這種輕描淡寫卻讓人膝蓋發抖的語氣。那樣的魄力揉進了骨髓里,吞吐呼吸間也能懾人!

    一瞬間,李笑白覺得,如果自己再敢逃,他會殺了他。

    ……………………

    …………

    可教父先生說了「這次就這樣」,也是真的就這樣。

    沒有任何後續的懲罰和追究。

    甚至那幅布滿摺痕的畫,也順著李笑白的意思留在佛羅倫斯的房子裡了。

    專門請來的鑑定專家拿著一堆儀器趴在在畫上鑑定了半天,說:「是真跡。」

    羅倫佐便無動於衷的點點頭,說:「好。」

    李笑白則乖乖的站在羅倫佐身後,心裡想著羅德驕傲的說「只要是我臨摹的,絕對驗不出來」的樣子。

    專家走前一臉痛惜的看著畫上的摺痕,不停搖頭嘆息,說:「太浪費了,太可惜。」

    羅倫佐便微笑,淡淡的瞥李笑白一眼,說:「沒關係,有人喜歡。」

    是縱容的眼神,但李笑白隱隱的害怕。

    羅倫佐待他的確比修斯待他要縱容得多。

    而且並沒有要跟他上床的意思。

    他看他的眼神,是愛惜的,欣賞的,就像年長的人看著一個自己喜歡的年輕後輩。

    他待他,也是真的很好的。

    吃穿住用,無一不順著他的心思。

    可李笑白還是潛意識的畏懼他,說不清為什麼。

    白天的時候,羅倫佐總是帶著他。

    辦公、開會、談判、出席宴會。

    完事了總會跟他說兩句話,像是問他的意見,也像是在點撥他學習做人做事的道理。

    既然是黑社會,總離不開生死的問題。

    殺人、滅口、行刺,這些事都是家常便飯。

    有時候,羅倫佐會派他去做。

    李笑白便乖乖的出門去做。

    每次收工的時候,總有兩三個高手憑空冒出來,恭敬的「陪」他回去教父那裡。

    於是李笑白知道自己暫時還是逃不掉的。

    晚上的時候,羅倫佐隨便他去哪裡。

    she擊場,訓練室,是李笑白常去的地方。

    帶著消音耳機一槍接一槍的she靶,或者跟組內高手一次接一次的對摔,都能讓他平靜下來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

    並不是說不能出去外面,只是在嚴密的監控下,裡面外面的區別並不大。

    最開始的時候,李笑白還在晚上去街頭的酒吧坐坐。

    可等他第二次去的時候,酒保恭敬的告訴他不必付錢,已經算在羅倫佐?雷奧先生帳上了。

    李笑白愣了一會兒,便放下酒杯出了門,從此再沒去過。

    那以後,他只在便利店買啤酒喝。

    可第二次去的時候,依舊不用結帳。

    於是,他索性,每次都換一家買。

    拎著啤酒回去,直奔教父先生的辦公室。

    不是李笑白愛看他,而是羅倫佐規定了,每晚睡前都要去跟他道晚安。

    在這棟雷奧主宅里,不,在整個西西里,羅倫佐的話,都是說一不二的。

    李笑白覺得自己就像他養的狗,陪他散步,幫他撿球,指哪兒咬哪兒,吃他的喝他的,脖子上戴著他的項圈,身後跟著他的遛狗員,晚上睡覺前還得跟他汪汪叫兩聲。

    可沒找到逃跑的好方法之前,李笑白還真不敢回頭咬他一口。

    於是只能鬱悶的喝著啤酒,推門進屋見主人。

    而那個有著義大利式深邃迷人雙眼的男人,總是坐在寬大的老闆桌後,面前是無數的文件無數的資產和無數的人命……他就在其間揮斥方遒,談笑風生。各方勢力,錯綜利益,都安置得妥妥帖帖。

    其實如果對方不是把自己當所有物一樣豢養著,跟著這麼優秀的領導者做事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可惜……這世上有太多可惜。

    羅倫佐只抬頭看了一眼進來的李笑白,便繼續埋首在文件里,一份份的簽著。

    報導完畢,李笑白轉身想走,卻被男人的聲音喚住。

    「在那兒等著,馬上就完。」

    李笑白想你完不完關我什麼事?

    卻也只能留下。

    義大利風格的辦公室里裝修雖然奢華,卻沒什麼有趣的東西,李笑白在屋子裡待得不耐煩,索性走到窗戶邊,打開窗戶,爬到窗台上去坐著喝啤酒。

    風吹進來,屋子裡所有的黑手黨都不約而同的朝晃著腳坐在窗台上的李笑白那邊瞟了一眼。但老大沒發話,便只能收回視線統統裝作沒看見……

    出於黑社會一貫的安全考慮,這間Boss的辦公室唯一的窗戶對著的地方,是懸崖。

    李笑白坐在上面,便有一種坐在世界邊緣的錯覺……

    迎著懸崖上的勁風,大口大口灌進冰涼的啤酒,格外慡快!

    酒精在體內積攢得多了,便破壞了神經和平衡,搖搖欲墜間,生與死的夾fèng里,格外刺激……

    李笑白不知自己坐了多久,仿佛身體也冷透了的時候,一雙手臂忽然從背後伸過來,穩穩的抱住自己的肩膀,「下來吧,坐在那裡太危險。」

    羅倫佐的聲音是穩重成熟男性的低音,仿佛交響樂里為整部樂曲打底的大提琴,最不起眼,卻是一切浮華樂章的根基,一聲一聲,最是安撫人心……

    李笑白側頭看他,也許是被豪放的景色感染,也許是被酒精燃燒了神經,一反平時愛答不理的態度,很是大方的拍拍身邊的位置,說:「你也上來好了,坐這兒很慡。」

    教父先生微笑著搖頭。

    他當然不會坐上去。

    這麼危險的位置,只要輕輕一推,就萬劫不復。

    在上位者絕不立於危地,作為黑手黨的Boss,他有太多顧慮。

    李笑白譏屑的看他一眼,轉回頭去,繼續喝手裡的啤酒。

    羅倫佐也不生氣,隨手從紙袋裡拿出一聽酒端詳著,「常見你喝這個牌子的啤酒,喜歡這個口味?」

    「嗯。」漫不經心的回應。

    喜歡這個口味嗎?應該說是喜歡這個味道帶來的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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