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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8:23 作者: 妖舟
    因此他在到達西西里島巴勒莫之後,並未直接去找羅德,而是先暗暗的偵察了整個城市一遍!

    隱蔽的旅館,便於下手的教堂,目標明顯的廣場,不引人注意的地鐵站……所有墨可能埋伏的地點一個個被排除。

    李笑白懸著的心漸漸放下……

    說得也是,這幾個月來行蹤飄忽,羅德的老家又在現代通訊全斷的偏僻鄉下,完全不是墨的守備範圍,哪有那麼容易被查到?

    這麼一想,仿佛心底那種不詳的預感也消退了。

    於是,果然是庸人自擾麼?

    李笑白坐在公園旁邊的長椅上,休息著疲憊的身體,仰頭看著西西里島帶點風雨欲來的天空……

    也許,還是像從前那樣沒有上心的東西比較好,那樣比較不容易緊張。

    街邊小販叫賣意式煎餅的聲音傳來,吸引了李笑白的注意。

    兩個少年一邊互相笑鬧著一邊買了兩角煎餅,然後聊著走開了,經過李笑白的面前時正把手裡的蘇脆咬得咔吱作響……這樣熟悉的味道讓他想起從前在佛羅倫斯的日子。

    李笑白低下頭。

    也許,還是有值得關心的人比較好,他想。那樣比較有趣。

    他餓了,便開始懷念給他買煎餅的人。

    於是起身,去找羅德。

    ……………………

    …………

    捏著威月給的地址,殺手先生不緊不慢的在平仄起伏的街道上悠悠漫步。

    這座城市他來過不止一次。

    作為歐洲黑手黨的誕生地,巴勒莫這片古老的土地與義大利家族式的榮耀和無法無天緊緊相連。

    諾曼、拜占庭、伊斯蘭和阿拉伯風格的建築彼此交錯,狹窄的街道里飄蕩著柑橘和檸檬的味道,巷子深處卻混雜著火藥和淡淡的血腥味,讓人充滿了時空錯亂的感覺。

    艾瑪紐大道連接著西西里最大的教堂,而天主教堂的地下室總是按照習俗充作陰氣瀰漫的墓室。這裡離巴勒莫著名的地下墓穴太近,仿佛連空氣里也渲染著屍骸的味道……

    大概陰暗的地方總是容易聚集同樣屬性的生物。在這塊街區從事非法活動的人員似乎也格外的多。經過的幾個小巷裡閃爍望向李笑白的目光里有的是賣yín女也有的是小毒販,仿佛一群躲在cháo濕角落的老鼠,惡毒而貪婪的盯著道路上的過客。偶有幾個強壯的男人圍聚在狹窄巷子的裡面,操著帶有當地口音的西西里語雜亂呵斥著什麼,大約是打劫之類的活動,李笑白統統漠視。

    他不是善類,從來不是。

    就是這裡瀰漫的屍骸味道,他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因為那是殺手最熟悉的氣味。

    在走出這個街區的最後一個巷子裡,一個穿著灰色風衣的男人引起了李笑白一點注意。

    這是個僻靜的巷子,左右牆壁高聳遮擋完美,前後道路暢通便於撤離,十分適合各種殺人滅口的非法勾當。

    而那個人也的確在做。

    腳步輕巧,動作敏捷,無聲無息。

    走在他前面的年輕人毫無知覺,轉頭的瞬間,綠色的眸子在微卷的髮絲下閃閃發亮……

    李笑白的心臟猛地捏緊!羅德!

    心底所有不祥的預感仿佛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一般!淹沒了周圍的一切景物!

    還來不及想怎麼會這樣,腦海中冒出羅德這兩個字的時候,李笑白手裡的匕首已經飛了出去!

    可是距離,是不可逾越的客觀差距。

    一切就像古老的黑白默片一樣,人物的動作一卡一卡,畫面晃動,偶爾還會閃過形狀不規則的雪花……在這片晃動的畫面里,在李笑白的阻攔的匕首到達目標之前,貼在羅德背後的灰衣男人手心的鋼絲已經勒斷了他的脖子。

    羅德翡翠色的眸子充血然後暗淡,很快融入到這段黑白默片裡,失去了顏色……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便也像假的一樣了。

    李笑白僵立在巷子入口,仿佛陷入了一個羅德死了的夢境裡,一時竟做不出下一步反應。

    行兇者感到背後的風聲,微微閃身,避開背後飛來的匕首,然後有點詫異的注意到巷子口臉色煞白的李笑白。

    不動聲色的打量了闖入者一會兒,男人漸漸放鬆了警惕的氣氛,「同行麼?放心,我沒有在這裡惹事的意思,只是需要個臨時身份。」

    灰風衣的男人說著,放鬆了手裡的鋼絲,羅德那骨骼斷開的脖子便失去了支撐力量,角度奇怪的垂在了一邊……

    這個屍體頭顱微小的顫動瞬間擊潰了李笑白恍惚的夢境!

    仿佛血液同時被抽乾一般的遍體生寒!瞳孔無意識的擴大,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了起來……

    李笑白的指尖微微哆嗦,雙腳像被釘在地上般一動不動……

    假的吧?

    心臟里一個個遲鈍的蹦出沒有意義的血紅單詞----是,假,的,吧?

    見李笑白沒什麼動作,灰衣男人便兀自繼續著自己的步驟,一手輕巧的收起鋼絲,一手在羅德屍體的衣服里翻找著,很快翻出一張薄薄的身份證件,低低嘟囔了一句:「羅德里安?好普通……就這個吧……」

    這句話如同窒息的重擊砸向李笑白!

    一瞬間,面前的一幕仿佛與一年前離家時的那一天驚人的重合起來!而眼前殺死羅德的人竟仿佛也成了李笑白自己!

    眼前的景物猙獰的扭曲!灰色的風衣土色的牆壁青色的地磚血色的屍體翡翠的眼球黑色的髮絲蒼白的膚色旋轉成讓人只想嘔吐的漩渦!李笑白仿佛支撐不住一般後退了一步,單手扶住牆壁……

    「陳文華?好普通……嗯…就叫這個吧。」

    那一天,少年站在蜿蜒向遠方的鐵路上,甩掉刀上的血,漫不經心的說。

    只不過,是一個路過的殺手,殺死一個路過的人。

    無關道德,也不是任務,只是奪取掩護身份的常用手法而已。

    習慣自然的就像喝水吃飯。

    灰衣男人並沒有多做滯留,將羅德的證件收在風衣里,就如同出現時那樣,悄無聲息的隱藏進了小巷的深處……

    那一天,黑髮的少年也沒有任何愧疚,將屍體的份證收在牛仔褲口袋裡,悄無聲息的隱藏進了無邊的夜色……

    從什麼時候起,到底是什麼時候起,殺人,變得像喝水吃飯一樣的呢?

    李笑白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仿佛全部的力量都用來支撐自己站著,不要發抖的站著。

    他不想去追殺那灰衣男人,他甚至不想去弄清那人的身份樣貌,他不在乎他是誰。

    現實中的行兇者與記憶中的自己如此重合,骯髒的血液相通,骯髒的肌骨相連,融化成一個叫做殺手的符號,一個叫做殺人者的骯髒符號!

    沉甸甸的壓在心臟上,阻斷了所有呼吸……

    羅德說過,殺人是罪,而罪是很沉的。

    李笑白凝視著羅德的屍體,他覺得是自己殺了他。

    ……………………

    …………

    西西里是個適合彷徨的地方。

    李笑白遊走在這座城市,沒有目標,也不知該做什麼。

    自己是悲傷的嗎?

    是的吧。

    可是就算羅德死了,肚子還是會餓。

    他買了很多煎餅,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吃。

    羅德的屍體在凌晨的時候被發現,警車和各色人員喧鬧的圍住逼仄的巷子。這種事大概在這座混亂的城市很常見,很快黑色的運屍袋子被抬上了車,黃色的警戒帶拉起來,人們也就隨著嗚咿亂叫的警車漸漸散去了……

    沒人知道倒在那裡的人曾經是個神乎其技的大盜,也沒人在乎他是什麼。

    羅德的職業本來就註定了他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都是不知名的。

    李笑白坐在遠處冷眼看著,吃著他的煎餅。

    吸引他的是羅德這個純粹的本身,他不在乎那個僵硬的軀殼。

    可是生者和死者的聯繫,除了那個肉體,還有什麼呢?記憶嗎?

    記憶嗎?

    記得在日本的時候,看到九井皇的樣子,羅德就曾經說過,他不要像他那樣----被深愛的人的死覆蓋了整個人生。生存在回憶里,無視眼前的現實,無視身邊的人,活得有如行屍走肉。他說再重要的死人也不該占據活人的生命。

    所以如果你死了,我會忘記你。羅德說,我會把你忘得乾乾淨淨。

    如果我死了,你也把我忘光吧。

    可是,哪有那麼容易。

    你倒是來教教我,該怎麼忘記?

    坐在開回羅德家鄉的空曠列車裡,李笑白有充足的時間來回憶。

    一個人的旅程,除了回憶,還能幹什麼呢?

    他想到很多從前被自己隨手殺死的無辜者。

    奪取身份的陳文華,火車上聒噪的藝術生,日本海關的員工,還有更早的時候更多的人……大多數面目模糊。畢竟他殺死他們的時候,只把他們當成道具。

    可是現在,羅德也成了其中的一個。

    羅德是特別的,對李笑白來說。

    然而那些人當中,又有幾個不是其他人心中特別的一個呢?

    羅德說過,那個海關員工可能是某個孩子的母親,可能是某個丈夫的妻子,可能是某個老人的孩子,可能是某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那個自己對之一無所知就隨便奪走身份推到火車底下的陳文華,大概也一樣吧?

    其實就連那個聒噪的藝術生,說不定也是充滿著才華,本該享有未來的不是麼?畢竟如羅德所說,最開始吸引他的是李笑白背的那塊畫板,而不是那個背著畫板冒名頂替的殺手啊……

    那麼自己,究竟是什麼呢?

    這雙手,究竟都做了什麼呢?

    ……………………

    …………

    李笑白站在拉瑪奶奶的門前,不知該怎麼進去。

    他不知道該對屋子裡搖椅上的老人說什麼。

    躊躇良久,還是呆呆的在門檻上坐了下來。

    夜已經深了。

    明明是夏夜,空氣卻涼絲絲的。

    李笑白想到跟羅德來到這裡的第一個夜晚,他在閣樓的窗前吹著夜風,當時的風溫柔的要命。

    現在呢?他仰頭看看閣樓的屋頂,那扇窗戶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口的風鈴偶爾微微晃動,發出讓人發冷的叮呤聲……

    「……咩」孱弱的小羊叫聲從黑暗的另一頭傳來。

    李笑白抬頭,默默的看著那細腳伶仃的柔軟生物猶豫著慢慢靠過來。

    李笑白想到兩人當初捉到它時的樣子,想到羅德苦惱的看著它說「Honey要不我們別捆它了,你抱著吧」的神氣……

    是啊,羅德從來都是善良的傢伙。

    當時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宰了塞在後備箱裡……是麼?

    是啊,自己從來都是那種人……

    「來。」李笑白朝著那小羊招了招手,他覺得有點冷,他需要些溫暖的東西,比如一隻暖和的羊。

    小羊並不動,它還記得他的刀子。

    「過來……好麼?」李笑白的聲音有點發抖,這樣的話他很少說第二次。

    小羊警惕的盯著他,甚至後退了一點。

    李笑白看它一會兒,自嘲的笑了一下,終於放棄的別開眼睛,自己抱住自己,安靜的坐在門檻上不動了……

    小羊來回踱換著腳步,繞著殺手先生,遠遠的觀望。

    脖子上的鈴鐺,孤單作響……

    夜色越來越靠近黎明。

    天亮的時候,拉瑪奶奶像每個早晨一樣拉開大門。

    卻意外的看到靠在門口的李笑白,抱著柔軟的小羊,睡得正熟。

    少年略顯憔悴消瘦的臉龐靠在綿羊溫暖的小毛卷上,髮絲凌亂,嘴唇微微抿起,睫毛上,還帶著濕漉漉的晨霧……

    第二十七章

    全身而退和自投羅網的區別在於敵人對你有沒有興趣……

    ……………………………………………………………………………………………………

    黑手黨的英文Mafia源自阿拉伯語,意思是「避難地」。黑手黨最早起源於義大利西西里島和法國科西嘉島。在當地,成為黑手黨的成員是一種光榮,會被稱為mafioso,意思就是manofhonour。

    黑手党家族引繼傳統的少數精銳主義,所以即使是大的家族,真正的家族成員也只有百人左右。但每個家族往往擁有數倍以上的合伙人(Associate)和軍團(Regime),軍團中包含普通士兵和執行暗殺任務的殺手。

    暗殺執法人員,處理政界高官,可謂黑手黨安身立命的代表手法之一。

    因此,黑手黨的殺手有著精密且嚴格的等級制度。他們的分級就是看他們胸前的星星。星星的材料有金、銀、銅、鐵四種金屬,等級依次降低,金星代表最高級,鐵星代表最低級,普通的殺手只會穿上一件帶有黑手黨標記的衣服,沒有任何一顆星星。

    據說,在黑手黨的最高層還有一種殺手,是組織裡面最具有實力的,他們的星星是天然水晶製成。

    「那只是一種說法吧?」捲毛的貝尼托咬著煙屁股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布滿一面牆的監視屏們在他身後閃爍著明暗交織的電子光……「誰也沒見過不是嗎,帶著水晶胸章的殺手?絕對是胡扯!」

    「不可能憑空冒出來吧?我是說這種說法……」連鬢鬍子的科西莫扶扶帽子,他那頂警衛員的帽子總是歪在他有點油膩膩的腦殼上,似乎永遠也扶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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