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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看不上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江洪波毫不猶豫地奪過來,「你給我回床上躺著。」

    「再放就出味兒了……」

    江洪波沒辦法,將他攔腰抱住,鄒童竟然跟他較勁,不肯投降,他一氣之下,用勁兒把他抱離地面,放坐在烘乾機上:「我這就洗,成吧,祖宗吶!」

    鄒童沒力氣跟他爭執,坐在那裡,看他把睡衣毛巾一件件放進洗衣機里,抬手去夠架子上的洗衣粉:「我現在看你特尷尬,洗完就走吧!」

    「幹嘛,說出真心話,覺得丟臉啦?」

    「嗯,說完覺得好像矮你一截兒。」

    「本來就沒我高,」江洪波擰了進水紐,聽見水聲嘩嘩地響起來,這聲音竟然很是寧神,「這些話你就算不說,我心裡也有數,你當這些年白過了,不是早就把彼此看得透明白了?」他支起一隻胳膊,抬頭直視鄒童:「一個人喜歡你的時候,從眼睛裡看得出來,我第一次見到伍可,就知道他喜歡我,只不過,他和你不一樣,你喜歡的,會牙尖嘴利地叼住,他會不知所措。」

    鄒童心想,一個兩個都對你一見鍾情,沒見過像你這麼自我膨脹的,但他沒有說出來,他討厭自己現在的聲音。

    「我們一起的最後兩年,幾乎回來就是吵架,當時我對感情真是灰心,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好像我們剛認識,你就警告過,說我會厭倦,會放棄,那會兒尋思著被你預言算準,真他媽的沒面子,」洗衣機運轉起來,江洪波的聲音象跟水流卷一塊兒:「我對伍可,有好感,但不是愛,那時候就想躲著你,躲著感情,因為那些事兒,讓我力不從心。」

    讓一個人承認自己的錯誤和挫敗,總是需要時間和勇氣。

    「這幾年回頭想想咱倆的過去,我也會瞧不起自己。」江洪波終於說,「你根本不需要為了昨晚的話感到丟臉,我在你跟前,才會覺得抬不起頭。」

    他的右手伸過去,蓋住鄒童攤平的手掌,交錯在一起的目光,再不是從前初次相逢時候那般簡單的喜歡。也許愛情是年輕的奢侈品,封存在短暫而珍貴的童真年代裡,象博物館裡陳列的稀有展品,內容可以複製,背後的時光卻不能。

    江洪波朝前傾身,親吻住鄒童的嘴唇。

    空氣里流溢出洗衣粉淡淡清香,仿佛晨光里吹起成串的泡沫,晶瑩,透徹,披掛五顏六色,折she著太陽的光芒……

    第三十五章

    養病這段時間,江洪波一直都在,有急事需要去公司的時候,會叫佟琥或者蘇楊過來,家務事是阿姨在做,她做完就走,也不久留,甚至不會到鄒童臥室打擾他。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禮拜,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他讓蘇楊幫忙買份劇院的套票,他知道阿姨喜歡聽崑曲。阿姨收到的時候,多少有些詫異,他們見面的機會很少,也沒怎麼說過話,沒想到鄒童會記得她的愛好。

    回去上班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跟畢家聲去香港開個論壇的研討會。鄒童本來不想去的,但邀請方點了他的名,教授應允過,不好反悔。趕巧兒南大派的是廖思風,鄒童發現倆人依舊談笑風生,跟沒怎麼地似的,不禁佩服畢家聲這個人,真是心比大海還寬。也許廖思風多年來對他難斬情絲,也跟他素不結怨的性格有關吧。

    鄒童向來不太理解那些分手亦是朋友的關係,可他生活中,太多類似的典型,象蘇楊和羅建梅,佟琥和喬真,關譽明和朱丹……甚至包括自己跟江洪波,現在不也是不清不楚,黏黏糊糊?他當年是打定了主意,以後就跟江洪波形同陌路,永不相見的,但這種事兒,不輪到自己身上,誰也說不清會作何反應。

    愛情的種種理論和原則,都是他媽的紙上談兵,沒一招兒好用的。

    廖思風倒是對鄒童感到過意不去,單獨把他找到一邊兒,希望他不要往心裡去,「我媽就是那樣的人,比較不會控制自己的情緒,而且思成也有錯,他就是不太會辦事兒,他在國外倒是好,回來以後家裡簡直天天鬧革命。」

    鄒童沒不覺得廖思成有什麼錯,他若是像別人那麼八面玲瓏,鄒童還未必跟他交朋友。開完會以後,廖思風沒有多停留,下午就直接飛走了,畢家聲卻硬要鄒童多留兩天,陪他買東西。

    「給我老婆選幾樣兒,他身材跟你差不多,你幫我穿看看。」

    「誰是你老婆啊?」鄒童故意取笑:「該不是廖思風吧?」

    「你要是真想詛咒我,乾脆讓我直接娶丈母娘算了!」

    畢家聲白眼一瞪,惹得鄒童笑起來。

    他們在中環逛了大半天,下午的時候過海到九龍。畢家聲是個在衣食住行上,頗為講究的人,加上他心裡是感到這次來借了鄒童的光,硬要請他喝個下午茶,而且得揀貴的地方,才會表達出誠意。鄒童逛得累,就是讓他在麥當勞坐一會兒,也是願意的,當畢家聲選了對面的酒店,心中略有躊躇,江洪波也喜歡在那裡用下午茶。但他的日程安排總是緊巴巴,每次都是鄒童坐在那裡等,他來了沒坐多久,又被電話催走,應酬別人。

    畢家聲選了個安靜的角落,講究地點了雙人的份,他對自己在這次研討會上的表現很滿意,鄒童有點隱約的印象,他是想換個環境,近來才顯得無比活躍。

    「他畢業可能會到香港上班,」畢家聲果然說,「我想找機會看能不能轉過來,兩地生活不是辦法,長久不了的。」

    「天天膩在一塊兒就能長久?」

    「那倒不是,但總比天涯海角,牛郎織郎的好,他上次回國的頭一天,我倆都覺得陌生了。」

    「恐怕天一黑就熟了吧?」

    「嘿,真給你說中了!」畢家聲臉紅著應和,遂了鄒童的心愿,這才又說回正題:「對了,你在這裡有什麼關係嗎?也不定非得學術方面,機會好,哪裡都一樣……」

    他話未說完,突然停住了,鄒童注意到他臉色變化,似乎跟自己使了個眼色,輕微的腳步聲,停在他背後,回身一看,竟是江洪波的母親。

    自從多年前那次不歡而散,他們兩個幾乎沒有怎么正面接觸過,江洪波也會有意避免他們湊在一起。但這不表示他們完全沒有交集,有時在公共場合跟江洪波一起的時候遇見她,鄒童都會適當迴避,而她高傲的貴婦自尊,也從來不曾主動象今天這樣找上來,鄒童一時不知如何招架。

    「到香港來玩嗎?」江母輕聲問他,語氣平和。

    「開會。」鄒童禮貌站起身,拉過椅子,想請她坐。

    「不了,我是跟朋友來的,剛要離開,正好看見你,過來打個招呼。」

    鄒童順著她的身影,朝後看去,原來她們就坐在門口對面的一桌,可能自己剛走進來,就被看見了,同桌坐的有佟琥和伍維的母親,還有兩個陌生的面孔,好像已經結過帳,準備要走。

    「前段時間聽阿姨說你病得挺重,已經都好了?」

    「嗯,沒什麼,就是感冒。」

    「你抵抗力弱,多喝阿姨燉給你補身的湯,有好處的,」江母面色平靜如水,沒有高興,也沒有不悅,「現在是購物的好時候,天氣也好,多逛逛吧!」

    短短几句話,鄒童感到周圍的空氣都給抽光,他從來也不擅長處理這種尷尬的局面。江母身影一離開,才想起來喘口氣兒,不明白她怎麼突然就跟自己打招呼,弄得他渾身上下特不自在。

    畢家聲更是瞠目結舌,他記得有回在外面吃飯,江洪波和鄒童都在,恰好碰見江母,她遠遠站著,並不靠近,還是江洪波離席,去跟她說話,鄒童坐在原地,動都沒動,就可見兩人劍拔弩張的程度。

    「她這算……跟你示好嗎?」畢家聲見她們一行人出了門,才問鄒童。

    「都他媽地怨你,非得來這種破地方喝茶。」

    「你應該謝我吧?要是不來,哪有機會碰上太后?」

    就在鄒童鬧心這會兒,手機響了聲信息,他拿出來看,是關譽明:「還在香港嗎?」

    來開會之前,他們通過郵件,鄒童和他說了過來開會的事。

    「在,同行的朋友想逛街。」

    鄒童雖然回著簡訊,腦袋裡卻是亂七八糟的。關譽明說他明天中午到香港,來發展一個慈善項目,問他會不會有時間見面。

    「等你過來再說吧。」

    鄒童沒給他准信兒,收起手機,見畢家聲意味深長地瞅著他,不禁問:「幹嘛?」

    「看你那眉頭皺的,」畢家聲直言:「他還是能輕而易舉地讓你煩惱啊!」

    鄒童沒怎麼聽見他的話,轉頭看著酒店後面整潔精緻的小花園,想起多年前坐在這裡等他的下午,想起幾天前飄然而至的,輕輕的吻。不得不說,這許多年過去,江洪波總是懂得如何捕獲他的心靈。愛情若有輸贏,在最開始的地方,就已經設定,之後種種,不過命盤上掙扎,終難擺脫命中之註定。

    但鄒童依舊心煩,因此關譽明的到來,似乎就是為了治癒他的焦躁不安。

    入夜,晚風清涼,維多利亞港明亮如晝,關譽明的聲音,被流動的空氣傳送過來:「我沒有告訴你,江洪波……找過我,有段時間了,那次他到美國出差,在紐約碰到,他約我出去,說有話要談。」

    「談什麼?」鄒童簡直無法想像,這不象是江洪波的作為。

    「我們之間也算世交,場面上的人,什麼話也不好說得過於明顯,尤其他,凡事總會說得格外客氣,但我素來都跟這種人打交道,弦外之音還是聽得出來,大概意思就是,我如果不能給你未來,就不要過多招惹。」關譽明說完,看了看身邊的鄒童,「我知道,你還在為了跟他的感情而不安。」

    「嗯,人家都是雪中送炭,你卻來個火上澆油。」鄒童想不出他怎麼突然提起這茬兒,本來就煩躁的心情,給他扒拉得更加亂套。

    「你以前不是跟我說,把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就是大錯特錯嗎?其實,幸福由誰來決定,並不是那麼重要。」關譽明說完,把紙杯封裝好的熱飲放在鄒童兩手之間,供他取暖,「你一再暗示我,不要破壞我們之間的和諧,好似心裡的感情說出來,無非就是讓日後難以坦然相見。我尊重你,從未曾說出口。」

    「你今天約來見面,是故意讓我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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