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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你說人是都會變的嗎?」

    「或多或少吧?」

    「剛分手的時候,看你就像看見一道疤,特彆扭,很討厭。」

    江洪波無奈笑笑:「那現在呢?」

    「現在也是,」鄒童躬身伏在膝蓋上,把電腦放一邊兒,「不過好像已經習慣了,也不覺得怎麼樣。」

    「日久生情?」

    「我呸!做夢吧你,我以前的想法,一點兒都沒變,你不是說過,機器人才不會有改變?你說,我會不會是機器人?」

    「你要是機器人就好了,把健康程序重新設置就行,永遠不壞。」

    「機器人也有程序失誤,功能不全的啊!」

    「那我呢?」江洪波問他,「你覺得我是人類,還是機器?」

    「花心,貪婪,欺軟怕硬,死皮賴臉……人類身上那些破毛病,都給你占全了,你不是人,誰是人啊?」

    第二十九章(上)

    兩個禮拜以後,鄒童得到醫生的許可,才訂了回美國的機票,「碰巧」趕上江洪波要去紐約出差,執意要跟他安排在一起。他已經懶得去計算這種巧合的機率,相處這一段日子以後,鄒童驚異地發現,他和江洪波又轉回多年前,只是這次他們之間,不再是愛人的關係。他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自己十七八歲的時候沒有碰見他呢,可是,鄒童竟然無法勾畫,沒有江洪波的十年,會是如何的光景,也不能確定,自己還會不會是今天的德性?

    鄒童在登機前吃了藥,飛機起飛不久就開始昏昏欲睡。他向來睡得淺,飛機上的噪音就算帶上耳機,也讓他難以入眠,但今天真是下了猛藥,眼睛都睜不開,稀里糊塗地昏睡過去。醒來的時候,發現面前的電視顯示著他們已經飛行六個多小時,冰封的西伯利亞甩在身後,此刻正飛過白雪皚皚的安克里奇。

    江洪波開著電腦,可能是在起糙一些重要的郵件,格外專注,頭頂的閱讀燈斜斜從他的右邊照下來,籠罩出鼻子的輪廓,像高闊山脊一般挺拔……鄒童沒動彈,這一刻,他放縱自己惺忪的思維。

    金髮的空姐輕輕走過他身邊,蹲下身來,將放著飲料的托盤,送到他跟前,細聲地問:「需要什麼飲料嗎?」

    鄒童吃的藥,讓他口乾舌燥,空姐托盤裡的冰水,冰果汁,冰可樂……看起來都那麼解渴,他伸手去剛要拿,就聽身後傳來江洪波的聲音:「給他杯溫水吧,」他的英文聽起來並不蹩腳:「室溫的水就可以。」

    空姐非常短暫地楞了一下,點頭應允,很快就拿回一瓶室溫的礦泉水:「你睡了好久,」她徵求鄒童的意見:「現在要用午飯嗎?」

    「不用,需要的時候我會叫你。」

    鄒童不怎麼在飛機上吃東西,但他也沒有徹底拒絕,因為他胃裡空空的,有點兒難受。

    「你在幹嘛?」他喝著水,探頭看了看江洪波的電腦。他們的座位在最靠前的部分,後面零星了坐了兩三個外國人,也都是在蒙頭大睡。

    「起糙幾封郵件,該找『世銀』的誰聯繫,你有數嗎?」

    「我電腦里有他的名片,你等著。」

    鄒童想站起來去拿,卻被江洪波制止:「不急,你躺著吧,下飛機再說也來得及,你怎麼認識他的?」

    「有一次他參加關譽明的活動……」

    這個名字,在他們之間揭開一小段沉默。

    「那筆錢,你就捐給他們了?」江洪波見他默認,繼續問:「他們給你收據了嗎?」

    「你現在是在充當內部審計?」

    江洪波「呵呵」一笑:「慈善機關需要大家全面監督麼!」

    「他那個基金會在美國排名前六,很有名的,做得特專業,還用你監督?」

    「他賣墳地更有一手,前段時間在香港開會,有個人介紹個很有名的風水先生,說北美大陸風水最好的墳地,都在他手裡。」

    「老美才不信風水。」

    「不光是風水,墳地也是一種房地產啊。」

    「那也好,讓朱丹給你家祖宗都找個好地兒安家,澤被後代,子孫托福,省得你為個上市的破事兒累得跟個孫子似的,還不討好。」

    江洪波合上電腦,並無輕重地說:「他倆分了。」

    鄒童的心一抽:「什麼時候的事?」

    「你住院那會兒。」

    這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外,但還是感到無由來一股壓抑。

    鄒童沒有告訴廖思成回來的航班,到家的時候,他還在實驗室忙,屋子裡沒有人,江洪波把他東西放好,囑咐他好好休息,別太早回學校去忙,這才準備離開,他不希望撞見廖思成回來。

    「你在紐約呆多久?」

    「兩個禮拜吧!」江洪波拖著不大的行李箱,站在門口,「等我忙完,回去路上,會順便過來看看你。」

    「那我得住阿拉斯加才順路吧?」鄒童一語道破,「你別跑來跑去,我看著還鬧心,有事電話就好了。」

    江洪波沒有堅持,跟他說聲「那再見吧」,出了門。鄒童站在窗戶後面,看著他的身影一轉彎,消失在冬日昏暗的傍晚,好久,也沒動地方。他的背影,總是堅定而自信,只有轉身時不經意的神態,才會透出一閃即滅的疲憊。

    廖思成八點多才回來,進門看見他,驚喜的表情,有三五秒鐘的時間,定格在臉上,接著是爆發的歡快:「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跟我說,我好去機場接你啊!」

    「下午到的,沒什麼行李,就沒叫你。」鄒童沒有提江洪波送他回來的事。

    「那也應該告訴我,我好把屋子收拾乾淨,準備個晚飯什麼的。你吃了嗎?」

    「吃過了,」鄒童忍不住念叨他,「就是怕你收拾,才沒提前通知,你收拾完,我什麼東西都找不到,還不如不收拾呢!」

    「怪了,東西太整齊,我也找不到,就是亂著才方便。」

    「得了吧,我可不是那個意思!」

    他們幾乎立刻就找到「同居」的感覺,你嗆我一句,我嗆你一句。廖思成看見活蹦亂跳的鄒童又回到他們的地方,高興得像中了彩票,嘴都合不上。

    「你沒回來的時候,這裡真冷清,沒意思。」

    「我沒來美國以前,你不照樣一個人?這會兒嘴比誰都花花。」

    「不一樣的,有伴兒以後,就不想一個人了!」

    「誰是你的伴兒?」鄒童咧嘴皺眉,離他遠遠的,「你可別噁心我。」

    「嘿嘿,打個比方麼!」廖思成說著想起什麼,「對了,FR在中國要設立R&D,朋友可以推薦,把握很大。」

    「你又不去HT啦?」

    「甭提了,我媽那天還罵我,說在美國混得好好的,幹嘛要回國?她特虛榮,成天跟人吹牛,我兒子在美國呢!聽說我要回國,還要去什麼國企,就覺得掉鏈子,我可不想下半輩子給她念叨。不過,你們提醒我的也都對,美企在國內的R&D,關係複雜,不好干,我先做著看看,以後有機會再單幹。FR不是和我們實驗室有合作嗎,所以還可以保留我在這裡的職位,以後兩頭跑,都顧得上。」

    「你幹嘛非得回國呀?」鄒童忍不住澆他冷水,「你在這裡不是挺好?好日子過夠啦?」

    「因為你的生活在國內啊,你在這裡顯得特孤單,回國就像換了個人,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不過開心過度也不好,對心臟不好吧?」

    鄒童給他說得簡直哭笑不得:「你是我的誰呀?我走哪兒,你就跟哪兒,煩不煩?」

    「我是你朋友啊!」

    儘管時刻提醒自己,廖思成在某些方面,和別人的世界無法接軌,但鄒童對他的依賴和追逐,幾乎不能理解,他跟以往那些跟在自己屁股後的狂風濫蝶是截然不同的。

    「咱倆認識才多久?至於嗎?」

    「有的人,見面第一天感覺就不一樣,這都是緣分,是註定的。」

    鄒童徹底妥協,有時候跟廖思成講道理,說來說去,也是驢唇不對不馬嘴,雞同鴨講,能把他給氣死,他只好換個話題:「你媽除了罵你沒出息以外,就沒跟你表達些多年不見的想念之情?」

    「我覺得她也不怎麼想我吧?」廖思成想了想,「不過,真給你說對了,她就跟我好一通嚎,『白養你這個兒子,回來都不想見爹娘,不孝啊,大逆不道……』我爸可同情我了,一個勁兒地給我使眼色。」

    「就這麼嚎了兩天?」

    「再就是講我姐那事兒唄,」廖思成跟鄒童倒是完全不見外,什麼話開口就說,毫無保留:「我姐吧,暗戀一個同學,好多年,我媽也挺喜歡那個男的,說家裡條件好,長得也不錯,跟我姐關係也一直都挺好。可最近才知道他是個同性戀,喜歡男的,唉……把我媽給氣的,什麼難聽的都罵了。其實,人家也沒做錯啥,他連我姐的手都沒拉過,愛男的,愛女的,關他們屁事啊!」說到這,他不好意思地笑出來:「哎喲,把你的專利詞語給用了,回頭給你版權費哈!」

    第二十九章 (下)

    鄒童看了他一眼,回房間收拾衣服去了。他不是深藏不漏的那種同性戀,至少米勒教授研究所的那些同事,都是心知肚明,難保他們私下裡不會說什麼,陳勇前那個包打聽是肯定有所耳聞。廖思成按理說,不可能沒有風聞,但通常來說,既然猜想鄒童可能是,又怎麼會在他面前這麼肆無忌憚地大談他母親多麼討厭同性戀?

    歸根結底,這人就是少了一根筋。

    廖思成其他表現倒不錯,因為鄒童剛出院,身體還沒徹底康復,家務倒是一把抓,只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他邋遢的打掃架勢,看在鄒童的眼裡,簡直都上火,忍不住了,就會訓他兩句,雖然覺得不應該,可又改不去身上的毛病,明明就是看不上他幹活,難不成還得鼓勵表揚?但他心裡也透明白,本性難移的,也不光是自己,他就算怎麼念叨,廖思成也變不了。

    這天上午,他去研究所走了一趟,跟米勒教授談了談耽誤的進度,沒有留下上班,直接回家了。廖思成回來過,囑咐他去市場買的青菜水果,都擺在冰箱裡。鄒童皺了皺眉,洗都沒洗,就都扔冰箱裡了,這人真是……他整個又都拎出來,站在水槽邊,一個一個地仔細清洗,腦袋裡其實琢磨著項目的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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