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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從第一眼看見蘇楊,鄒童就很喜歡這個人,他生得這麼好,又經歷那麼多坎坷和起伏,但心地依舊簡單善良,從也不會跟人計較和算計。佟琥有時候大少爺脾氣犯起來,和江洪波一個熊德性,特欠抽,可是蘇楊都會忍著他。鄒童其實最看不上那種委曲求全的小媳婦樣兒,跟劉慧芳似的,然而蘇楊的忍耐,又來得那麼自然和坦蕩,帶點兒憨,帶點兒豁達,讓人討厭不來。所以,當蘇楊跟他說「師兄,我為了錢,跟男人睡過覺」的時候,鄒童徹底傻掉,他楞楞地盯著蘇楊的臉,竟想不出要怎麼應對。
他最恨的就是為了錢出賣感情的人,像小叮,喬真,像那些知道了江洪波的身份,就死不要臉貼上來的紅男綠女……他不相信蘇楊會是這種人,他不相信蘇楊和佟琥在一起,是為了他的錢。
「我爸爸剛出事兒那會兒,特需要錢。為了把他弄出來,我奶把房子什麼值錢的都賣光,結果他在裡頭卻上吊了。我……我真是要給錢逼瘋了。」蘇楊的眉頭微微顫抖,想著當年的一幕一幕,沒有流眼淚,但眼神悽厲而煩躁,「我們連住的地方都沒著落,我奶奶治病也要錢,我念大學也要錢……我真的就是財迷心竅,什麼臉皮,尊嚴,將來,都顧不上了,只有手裡有錢,才覺得安穩。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真陌生。」
蘇楊停頓下來,似乎等待鄒童的回應,但他靜靜地坐在對面的沙發里,一聲都不吭。
「師兄?」他輕輕叫了一聲,「你現在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我跟你很熟了,蘇楊,你知道我什麼樣的人,無論在什麼時候,為了錢出賣自己,在我看來都挺下賤的。但怎麼說當時你還小,傻了吧唧的,懂個屁呀,被死男人糊弄糊弄就上鉤。他也夠缺德的,你那時才多大啊?他媽的也夠變態的,他晚上不做惡夢?你這輩子可能就給他毀了!」鄒童越說越氣,問他:「你打算瞞虎子瞞到什麼時候?」
「這麼多年,我本來不想提這事兒了,可……可最近他,他老是來找我……要錢。」
「呸!真他媽的不要臉!」鄒童氣得肺都要炸了:「這種雜碎,你怎麼也能認識?倒八輩子的霉了!」他坐著冷靜會兒,才繼續交代蘇楊:「我看你還是跟虎子承認了吧,等那個男的敗壞到虎子那兒,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蘇楊肩膀低垂,還是不吭聲。
「怎不說話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我不想跟佟琥說。」
鄒童不能怪蘇楊這種想法,即便他跟佟琥坦白了,佟琥也肯定無法接受,他對蘇楊是百分之一百的付出,簡直恨不得把蘇楊吞肚子裡才把准,如果猛然知道這樁見不得人的往事,非氣糊塗不可,怎麼也不可能平心靜氣。
「萬一虎子從別的途徑知道,不更糟糕?」
「那個人不至於這麼齷齪吧?我把錢給他,興許就消失了呢,這些年他也沒騷擾過我,不知最近怎麼突然出現的。我就是……就是在心裡憋得難受,我不是純心騙佟琥的,可我又覺得自己特不要臉,特髒特亂。」
「都過去了,現在怎麼想也沒用,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誰沒年少無知的時候?愛怎麼著怎麼著吧!」
鄒童沒有再勸蘇楊,說實話,他也覺得那樣的過往,讓人需要一陣子慢慢消化。
「後天我請了個美國的朋友過來家裡吃飯,你和虎子一起來吧,」蘇楊臨走的時候,鄒童邀請他,「有些事兒該忘就忘吧,人還不得往前看吶?」
送走了蘇楊,鄒童獨自坐在餐廳的窗邊兒,這會夜色降臨,遠處江水湯湯,明滅不定,林蔭里點綴起的燈火,一盞一盞,遠遠近近地,接連亮了起來。不管蘇楊的過去多麼醜陋,他相信蘇楊對佟琥的感情,純淨而深厚。就像他跟江洪波那麼多年,沒人相信他有真感情,所有人都自作聰明地認定,他鄒童不過是為了江洪波取之不盡的金錢,才跟他好,賴在他床上的。
鄒童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他們是婊子,看誰都是婊子。
但是,他擔心蘇楊。
蘇楊跟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鄒童並沒有太多時間擔心這些,第二天他就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招待關譽明的晚宴,佟琥打來兩次電話,都是嘻嘻哈哈地沒正經,鄒童隱隱地為他感到頭疼。每一段感情,都會受到不同的考驗,也許這事兒之於他和蘇楊,就像歲月之於自己和江洪波,能闖過去,就海闊天空;闖不過去,也只能一拍兩散。
第二十五章 (下)
蘇楊和佟琥都沒有到鄒童家裡吃飯。
雖然藉口是蘇楊身體不舒服,鄒童心裡有數,該不會是蘇楊過去那檔子事這麼快就捅出去了吧?倒是佟琥約他去公司附近喝茶,語氣里聽不出什麼不妥。鄒童把車停在路邊,進了附近一家咖啡店,想買份午餐給佟琥送上去,他對喝茶也沒什麼大興趣,去辦公室敘舊兩句就成。
就在他拿著打包好的三明治套餐走出來,正看見熟悉的身影從大廈里走出來,鑽進一輛銀色的凌志,這傢伙化成灰鄒童也認得出,正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喬真。看他臉上那麼賤的得意,明顯日子過得挺愉快,佟琥這個瞎了眼的,什麼時候又跟他鬼混一塊兒?
一進辦公室,佟琥就被鄒童的黑臉嚇一跳:「剛回來,誰把你得罪了?」
東西往桌子上冷漠一撂:「喬真來過?」
「是啊,他送了些店裡的樣品,讓大家嘗嘗。」
「我就該把午飯扔去餵狗,也不給你這個二百五糟蹋糧食。」
說著就去搶桌上的口袋,佟琥手疾眼快,搶先一步奪到自己懷裡:「幹嘛幹嘛!買都買來了,何必再費勁餵狗?你不嫌累?我將就吃掉算了。」
「呸,在樓下我要是肯定他就是來找你,保證不給你吃。」鄒童很不慡地坐在佟琥對面,眼睛跟小李飛刀似的,殺得佟琥一片兒一片兒。
「蘇楊都沒說啥,皇上不急太監急,又不是仇人,好聚好散唄,他也沒越軌,難不成我還拿掃帚把他打出去?」
「你就是跟他搞到床上,蘇楊也未必能說什麼,可是,你還不得自覺點兒?」鄒童見佟琥面色有變,不禁心裡涼半截兒:「操,你都跟他……」
「嘖!你別亂說,」佟琥連忙打斷他,「那是老早前的舊帳,我跟蘇楊一起以後,可沒去招惹他。」
「這種人,你不離他遠遠兒的,小心惹得一身腥!」鄒童提起喬真就氣不打一處來,好久沒看見佟琥,還挺想他的,也不想讓這個賤人煞風景,只好換了話題:「你們明晚幹嘛不來了?」
「蘇楊最近挺忙,而且他也不想打擾你和你朋友,」佟琥打開盒子,裡面放著精緻的份湯,色拉,和半份金槍魚三明治,「我說這人是哪路神仙?你回來這麼兩天,還給他做飯吃?」
「美國認識的朋友,江洪波沒和你提過?」
「江洪波是誰?」佟琥故意做出驚詫的表情,繃了兩三秒鐘,才一咧嘴笑出來:「這人還活著嗎?上次見到他,估計都是上輩子的光景了。你說上市有啥了不起?沒見誰那麼忙的,典型的要錢不要命。」
「電話也沒通過?」
「那倒還不至於連個電話也沒有,」佟琥低頭吃飯,間歇糊塗地嘲笑:「你倆真是……他打電話就是問你,結果你只打聽他……當我和蘇楊是傳聲筒?我們這裡可是雙向收費啊!」
鄒童瞪他一眼,不再言語了。趁著佟琥吃飯,又跟他聊了幾句,秘書過來通知佟琥客戶的專電,他於是沒有久留,轉身走了。緩慢地開著車子,在午後寬闊的街道上徜徉。他對這一帶向來熟悉,雖然只離開不到半年,卻又格外感到一股陌生。
到家裡附近的超市,買了些材料,準備第二天的晚飯,既然佟琥和蘇楊不來,也沒必要準備太多。結帳的時候,手機突然想起來,一看號碼,竟是廖思成。他自從到家,倒是忘了給他去個電話報平安。
「你用哪個手指撥電話?」廖思成直接問。
鄒童沒聽懂:「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那個撥電話的手指是不是骨折了啊?到了也不給來個電話。」
這才聽懂他的「幽默」,鄒童不禁苦笑:「我本來想給你封郵件的,時差弄得忘了。」
一聽時差,廖思成不再集中精力批判:「你不能亂睡覺,一定要按照北京時間作息,兩天就轉過來了。」
「轉過來又要回美國,那多費勁?還不如保留著美國作息習慣。」
「倒也是,誰讓你這麼短的時間也非要回去?」手機的背景音里傳來別人的聲音,廖思成「哎」地答應了一聲,對他說:「我跟勇前他們一起,剛到邁阿密,行了,就是看你是不是平安,沒什麼大事,回來的時候給我電話,我去機場接你。」
鄒童回到家已經天黑了,習慣性地把材料洗好,分開裝著才放進冰箱。弄完以後洗了個熱水澡,出來泡點茶水,站在床邊喝的時候,想起佟琥下午說的江洪波並不在城裡的話。本來還怕關譽明和江洪波如果見了面,不小心說出過來吃飯的事,不知會不會惹出什麼是非。這下倒是省了不少麻煩,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世界怎么小成這樣?他飛過整個太平洋,還是會撞到江家的外圍群眾。
關譽明拿了支紅酒準時出現,雖然平時也感覺出鄒童的貴氣,他家的規模還是讓建築出身,對裝修這等事也十分熟識的關譽明吃了一驚。以鄒童的年輕,能住得起這麼大的公寓,又是這樣精緻社區里,只有可能是家裡很富足,但據他所知,鄒童父親也不過是個高級知識分子而已。
關譽明教養習慣都很好,不會像廖思成那樣無頭蒼蠅,什麼都不講究,想怎麼來就怎麼來。鄒童放心地對他說:「馬上就好,先坐一會兒吧。」
鄒童沒怎麼招待他,只拿來了兩指紅酒杯過來。關譽明很有分寸地,在他的杯子裡斟了薄薄一層而已。他們都站著,客廳的窗簾沒有拉,城市晝夜不滅的燈火,鑲嵌在遠遠的一片夜空之中,仿佛裝在玻璃瓶里的童話。
關譽明無意間瞅到電視柜上放著一張DVD,忍不住多看了眼,是「天堂電影院」。
「真巧,」他笑著對鄒童說,「這也是我最喜歡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