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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茶水放在沙發前的矮桌上,白色的陶瓷茶壺,帶著兩隻小巧的茶杯。
鄒童走出來,似乎並沒打算介紹他倆認識,廖思成難得識相,拿起外套,收拾起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邊小聲和鄒童說:「我在實驗室還有事兒呢,不打擾你們了。」
「你不是回來吃飯的?」
「這不沒到時間呢麼,等晚上我在外頭隨便買點兒什麼就成了。」廖思成朝外走,邊和送他到門口的鄒童交代:「你要是想跟朋友出去吃,就到上次帶你去的那個『明記』,他家有車位。」
「嗯,看看吧。」
鄒童送他到門口,剛要關門,就見廖思成又鑽進來:「差點兒忘了把車鑰匙留給你。」
「你開走吧,需要我就叫出租了。」
「這會兒出租不好叫,你留著,開車小心。」他說著話,緊忙地套上衣服,「外頭真冷,你出門多穿點兒,別凍著了啊。」
從門旁邊的長玻璃窗里看見廖思成掀起衣服遮住頭,小跑著遠去了……鄒童這才轉過身,走回客廳,江洪波已經坐了下來,悠然自得地喝著茶,見他走進來,問:「你朋友?」
「嗯。」
「對你挺細心的。」
「還細心?我都能給他氣死!」鄒童說完,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好像引起江洪波的在意,就漫不經心地說:「老好人一個,傻了吧唧的。」
門口的鞋架上,放著好幾雙運動鞋,都不是鄒童會穿的款式,客廳里很多細節,都透露著兩個人共同生活的氣息,加上他們話里話外,親密無間的態度……江洪波心裡其實早就有數,這會兒聽見鄒童這般說起,會意地點了點頭。
「你怎麼來了?」鄒童坐在對面的椅子裡,隨便這麼一問。
「去紐約出差,回來路過這裡,就多停一天。」
江洪波國際旅行,從來也不會坐經停的航班,尤其這種長途的,不過鄒童也沒心思揭露他:「忙上市的事兒?」
「嗯,最後這麼一點兒收尾的,沒什麼了,」江洪波輕描淡寫,並沒在這話題上停留太久,「你在這裡一切都很順利?大概還要呆多長時間?」
「手裡的課題進展得比預計的順當,快的話過了新年就能完成,晚 一點兒到五月也能弄完。」
「那……」江洪波想了想廖思成剛剛沖自己微笑點頭的神態,「忙完就回國嗎?」
「不回去,還不把教授氣翻蓋兒?」鄒童若無其事地往下說:「我也不喜歡美國,能早點兒完成最好。對了,我剛剛給你發了個郵件,你收到沒有?」
「哦,有嗎?」江洪波掏出手機,果然有一封未讀,他點開看了看,短短兩句話而已,他不禁笑了,「呵呵,你快趕上我的形象公關了。捐給哪裡了?給我留個地址,萬一這點恩德不夠,還得繼續攢呢。」
鄒童回身,在裝雜物的小盒子裡翻找:「是米勒教授介紹的,挺好的一個慈善基金,比你以前參加的那些給錢以後也不知道花到哪兒的破機構靠譜兒。」
儲物盒裡有兩張,一張是關譽明自己的,一張是公司的,鄒童想了想,把公司那張遞給他。江洪波拿在手裡,看了看機構的名稱,順口就說:「關譽明在做的吧?」
「你認識他?」鄒童問完,才想起晚宴上有人八卦的關譽明和江洪波堂妹的親事。
「算是吧!美國的華人能有多少?你和他熟嗎?」
「見過幾次,不熟。你呢?」鄒童沒有說遇見他姑姑的事,很怕他順路問個沒完,說都說不清楚。
「嗯,算還行吧,我姑和他家有些淵源。」
他們聊了會兒,外頭天已經全黑,淅淅瀝瀝地還在下雨。
他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平平靜靜地坐著說話,漫長的時光,淡化了他們之間那些醜陋的傷疤。對方的一言一行,說話的語氣,抬眼低眉的姿態……熟悉到根本不需要預習。
原來那段被摒棄在身後的過往,其實一直都還在原地。
江洪波說他晚上還有別的應酬,鄒童沒有挽留:「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間酒店?」
「不用,不用,你對這裡交通也不熟,我叫出租就好。」江洪波拿起衣架上自己的外套,「就是來看看你,是不是一切都好,沒別的什麼事兒。」
「知道,你還怕我誤會呀?」
「誤會什麼?」
「有種你就繼續給我裝蒜!」 鄒童橫他一眼,卻沒真的生氣。
江洪波輕輕一笑,沒有跟他抬槓:「我是臨時決定來的,蘇楊本來想給你捎些東西過來,也沒機會準備。不過好在他過段時間大概 也會和虎子來一趟,肯定會來找你的。」
「哦?旅行嗎?」
「嗯,前段蘇楊可能不怎麼好,虎子想帶他出來散散心。」
「我說在網上找不到他呢!這傻小子,也不跟我說……」
「他在感情稍微內向,而且有時候,別人也真幫不上忙。」
鄒童在門後的箱子裡找出一把傘,回身鎖了門,跟著江洪波出了門。
「你回去吧,太冷了,我自己叫車就行。」
「這裡不好叫車,得走出去兩條街才行,我送你過去。」
深秋雨夜,寒氣襲人。風忽然穿過樹枝,大滴大滴地落在黑色的傘上,「砰砰」一陣亂響。腳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一個不小心邁進水窪,讓人驚異的飛濺。他們沉默地,聆聽著對方的腳步,在清冷寂靜的夜晚,激起深沉的回聲……江洪波偶爾側目,正看見鄒童握緊傘柄的手,在夜色里,是孤單的雪白。
同撐著一把傘,他們的背影,從這處路燈的暈黃影子裡,走到下一處,再下一處……最終消失在,漸漸微茫的光線深處。
疏離的雨滴,似乎停了。
第二十二章 (下)
廖思成看過溫度計上的讀數,放在一邊,轉身去客廳,打電話給醫學院的同學,問他們有沒有什麼物理降溫的好法子。早上發現鄒童沒按時起床,就覺得挺奇怪,這人長著奇怪的生物鐘,不太睡懶覺。他磨蹭著,直到快要出門,還是不放心,敲了敲臥室的門,這才發現鄒童燒得厲害。
床頭放著國內帶來的退燒的藥片兒,看來他半夜起床吃過藥,似乎見效不大。快中午的時候,又餵他吃一次,也沒什麼起色,廖思成不禁著急了,他不清楚這樣的發燒,是不是可以掛急診。
「你別瞎折騰,」鄒童縮在被子裡發抖,聲音虛弱無力,「用可樂煮幾片姜給我喝就好了。」
廖思成也聽過這個土方法,也管不了是不是好用,跑去廚房如法烹製。
「是不是昨晚凍著了?」廖思成一邊兒拿電飯煲燜白粥,一邊高聲和臥室里的鄒童說話,「讓你出門多穿點兒吧,你當耳邊風,看看現在,多遭罪?」
鄒童病得糊塗,懶得跟他抬槓,結果這人沒完沒了地:「你醫療卡在哪裡?如果下午不退燒怎辦?我先打電話給你醫生,如果他不能看你,就去掛急診得了……」
「甭念叨了成不?」終於忍不住,鄒童猛然來了這麼一句,「跟唐僧似的,煩不煩?」
廖思成頓時不出聲了。
這樣的寧靜持續了大概兩分鐘,就聽他自言自語起來:「哎呀,嫌我愛嘮叨?咱倆誰愛嘮叨?成天讓我別亂放衣服,進門換鞋,吃飯別出聲……比誰都像唐僧,還說我呢!」
「我念你,念錯啦?」廖思成的喋喋不休,激起他的鬥志,「哪樣兒冤枉過你?」
「嘖,衣服還要穿出門,掛起來,還是隨手放著,不還是一樣?穿鞋的話,地板髒也不算什麼,脫了反倒還得隨時擦地,襪子才不會髒,你看老外進門都不脫鞋,吃飯哪能不出聲?物理原理上說,聲音是摩擦產生的,咀嚼就是通過牙齒把食物碾碎,當然會有摩擦,所以說聲音是不可避免的……」
「你他媽故意要氣死我,好霸占這裡,就不用出去租房子,是不是?」
「嘿嘿,被你揭穿了!我朋友說,生病的人,心情一定好,才會恢復得快。」廖思成小心翼翼地把粥放在床頭,耐心地吹涼,「你一閉嘴啊,就變了個人,不好,要哭要笑要罵要吵,都大聲發泄出來,病也會知難而退。」
「別吹,」鄒童制止他,「別把你的唾沫星兒都吹飯碗裡。」
廖思成完全不生氣,拿起旁邊一本財經雜誌,在碗上頭扇:「這樣總可以了吧?你看,我還隔著挺遠,書上的灰也不會落進去。」
正說著,他注意到雜誌翻開那頁有張華人的照片,他忍不住好奇,歪著腦袋,邊扇邊看,恍然大悟:「這個姓江的,不就是昨天來找你的那個人?哇,原來X集團的老總就是他,好厲害!你們怎麼認識的?」
鄒童根本就沒想回答他的問題,半縮在被子裡的臉,冷落脆弱,眼睛好像黑得看不見盡頭的,水汪汪滋潤的夜色。廖思成扭頭看他,就感到心臟給人砰地踹上一腳,說不清楚莫名其妙的心悸來自何方。
安靜沉浸而下,仿佛玻璃罩子,把他們緊緊籠蓋,連廖思成也不敢打破此刻的無聲。
過了好久好久,鄒童的話語悠悠地傳出來,寂寥中,帶著孤寒:「我想回國。」
廖思成湊到他跟前兒,放低自己的胳膊,下巴枕上去,讓自己的眼睛靠近他:「嗯,我明白,不是有句話嗎?人窮則返本,就是說在外流浪的人,不如意的時候就像返回自己的家鄉。你是發燒生病,感到無力,等你病好了,就不會這麼看,身體難受的人,心靈上也是最脆弱的。」
「你脆弱過嗎?」
「當然有過,為的是些別的亂七八糟的事兒,心裡就想,奶奶的,大不了老子打道回府,不伺候你們這幫孫子了!不過等熬過去,就不會那麼生氣。」
鄒童輕輕地笑:「我才不信你能說出那麼有骨氣的話!」
「哈,心裡過癮就行,我才不像你,嘴上怎麼的也不肯吃虧。」廖思成說著,伸出手指在鄒童鼻尖兒上一掃,「誒?冒汗了,你的土方兒還挺好用的!」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有多親密,而向來對距離敏感的鄒童,也意外地沒有迴避,他討厭別人過於親密的接觸,但今天這樣的時刻,說不出為什麼,廖思成死皮賴臉地停留,讓他無法拒絕,甚至有些留戀,他想都不想地問道:「今天不去實驗室行不行?」「哎,」廖思成不得不說很有些詫異,這是從來沒有透露過的鄒童,連忙答應:「我哪兒都不去,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