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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人不能只為感情活著,尤其分手以後,感情在鄒童世界所占的比重,是越來越微不足道了。兩天後,教授又把他單拎進辦公室,問他出國的事考慮得如何。
「沒什麼特別大的興趣,」他坦言,「您給別人吧!」
教授緊緊盯著他,好像他頭上正長出一對兒犄角:「你能不能別成天這麼一副『無所謂』,『不在乎』的模樣?從你十七八,我就認識你,還是當年那個小孩子啊?一點兒都不為自己將來考慮,這麼好的機會,你當都排隊等你長大?」
聽他批評完,鄒童才說:「那您就直接把我送走得了,還幹嘛徵求我意見啊?」
「呀,你看你!」教授氣得恨不得拿字典揍他的腦袋,「就你這種吊郎當兒的態度,還什麼好事兒都找你呢!」說著,又忍不住笑出來:「上回的論文得獎了,南大組織的經濟論壇點名要你代表我們研究所參加。你小子,腦袋是什麼做的?稀里糊塗地,還啥都不落下呢!」
「我還得去參加啊?」
「那你以為呢?那不成你讓人家整個論壇搬到你家,把獎金雙手奉上?你當你是『朕』啊?」 教授給他氣得都要冒煙兒了,「回去收拾收拾東西,下個禮拜就出差,還有,出國的事你給我考慮清楚,這是我們合作項目的第一年,至關重要。」
「那您還派我去?不怕我給搞砸了?」
「那能咋辦?先弄個智商高的忽悠一年再說吧!」
教授認識他八九年,與他相處的時間,比鄒童和他親爹多多了,幾乎就把他當自己的兒子似的。甚至在別人都因為江洪波和他的風言風語,而對他排斥和猜忌的時候,對他也是一樣的信任和器重,鄒童心知肚明。雖然從來也沒有提過,但他和江洪波分手,教授肯定也是有所耳聞,所以才會堅持要送他出國,這種關係在他眼中始終都是,接受,但不鼓勵。
周五的晚上,佟琥的電話又來了,這兩口子明顯比較閒,可以改行開「婚姻介紹所」了。他在電話上說江洪波周末有事兒,不能去,讓鄒童不用迴避,反正在家呆著也是自個兒,不如出來熱鬧,正好順便陪蘇楊。
「什麼給我解悶兒啊?說的好聽,」鄒童挖苦他說,「明明就是讓我去給你家蘇楊解悶兒。」
第二天鄒童先到常去的沙龍理個髮,順路去「春天」帶了兩盒甜點,才開車去了佟琥家。其他幾個人早就到了,大飛還領了個朋友,可能是頂江洪波的空缺。他們在餐廳那裡打牌,蘇楊和鄒童在客廳看碟,「賽文」這個傢伙近來修養了得,又或者動物都是敏感的,知道鄒童煩它,也不過來,就膩歪在蘇楊身邊兒,還枕他大腿,動不動嘆口氣,好像還挺委屈似的。
那幾個打牌的,手上忙亂,嘴裡也不閒著,大飛問佟琥:「江哥最近忙什麼啊?都不見他人影兒。」
「經常出差,別說你,我也抓不到他。」
「上回在北京,剛好他也在,本來說好一起出去,結果他也是臨時不干,不象他的作風。你可別替他打掩護,我前兩天還在『可人』看見他呢。」
鄒童沒法鎮靜自若地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他的耳朵,眼睛,甚至還有心,時常不受腦袋的控制。
「約了伍維吧?」佟琥連忙說,「最近南大的經濟論壇,不是他倆共同贊助的嗎?」
「對,這個論壇弄得規模不小,江哥忙成這樣還能兼顧到,真是能者三頭六臂哈!」
「他又不在,你這馬屁可是白拍了,」佟琥笑道:「他只是出錢而已,肯定是留給助手負責,不過開幕那天肯定要請他過去發言,那天我大姨生日呢,嘿嘿,有他煩的。」
鄒童坐在沙發上,心裡尋思著,這還真是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今天把他逼退了,趕明兒指不定從哪兒又鑽出來。今兒要不是過來佟琥家,可能還不知道江洪波參加論壇的事兒,到時候猛然間遇上,還不把自己嚇出心臟病?不過,論壇的差事是肯定推不掉,教授對他「遊手好閒」的態度已經不滿,搞不好真把他送出國,眼不見為淨呢!
茫茫人海的,也不是真就能面對面吧?鄒童心存僥倖。
而南大的論壇,也是他第一次遇見廖思成。
第十八章 (下)
茫茫人海的,也不是真就能面對面吧?鄒童心存僥倖。
合作的項目是由江洪波身邊新來的一個姓柳的助理負責,聽說以前是做傳媒的,和各路媒體關係都很鐵,先不說工作幹得怎樣,這活動被炒得沸沸揚揚,報紙,網絡,電視……搞得好像這裡要發she飛船去火星一樣轟轟烈烈。鄒童因為獲獎,待遇也很特殊,一下飛機,就由負責的小組專門接去酒店,這位柳姓助理還特意在「百忙」之中抽空,和他們吃頓飯,照顧得面面俱到。
要不是教授交代在先,「要在外頭給我們研究所樹立『親切近人』的形象」,鄒童對這種走形式的場面是不屑一顧的。飯局剛開始,柳助理收到電話,立刻起身告辭,「我們江總剛到,」她禮貌地說,「我得去安排一下,這裡就由徐主任招待把!」
江洪波對這次活動並沒有插手,除了開幕式上有發言,鄒童在其他活動安排上並不見他的名字,倒是伍維還會出席個什麼研討,倆人也算各有分工。他在心裡暗自尋思過,自己這個獎,是不是他故意「施捨」的,但轉念一想,江洪波不會知道太多細節,過來發言,也無非是給主辦方個面子而已。他甚至反覆查看過行程,確保沒有任何場面需要和他相遇,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
「可難請了呢,」廖思風和他說,「老早以前就聽說在努力,結果人家沒時間,做老總的我也見過不少,沒見過象他倆這麼難請的。」
廖思風是畢家聲的高中同學,南大的博士後,聽說鄒童要來,怎麼也非要親自接待不可,她總說鄒童「才貌雙全」,是她的偶像,讓鄒童心底直發麻,他誠實地自我告誡,被一個三十多歲的老處女當成偶像,也不是什麼值得自豪的事。他直覺廖思風暗戀畢家聲,偷偷喜歡很多年,並且感覺這老姑娘,其實挺傻的。
「好不容易爭取到江洪波過來發個言,伍維參加個研討,簡直整個主辦小組都快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來高呼萬歲了。」廖思風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要我說,也許人家就是賣柳助理個面子,人家怎麼說也是省長的女兒,忙活這麼長時間,他當老總的怎麼也要慰問慰問吧?」
「誰是省長的女兒?」鄒童順口問道。
廖思風一翻白眼,「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我幹嘛要知道?」
「喂,你到底對我們論壇關不關心?她這麼重要的人物,你都沒聽說?」廖思風對鄒童的私生活不知情,因此說起江洪波來毫無顧忌,突然來了興致,非得逼著鄒童發表意見:「你覺得柳助理漂不漂亮?我挺他們說話的口氣,感覺她和江洪波挺曖昧的。」
鄒童真想跟她說:「江洪波要搞的是伍維他弟,這個比他搞什麼省長的女兒更勁爆吧?」但他沒有吱聲,畢竟人的本能是撮合金童玉女,王子公主的。廖思風沒有「霸占」鄒童過多時間,她弟從美國回來,短暫探親,即使這裡忙得不可開交,她也得抽時間陪他。
「有時間介紹我弟給你認識,」臨走前她對鄒童說,「他就是華大的,你們研究所不是要跟華大開始交流項目嗎?有什麼問題,可以免費諮詢。」
他完全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第二天,鄒童淹沒在觀眾席里,幾乎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發言的江洪波。他稍微瘦了點兒,依舊收拾得整潔得體,身上穿的襯衣西裝,到領帶皮鞋,都是鄒童一手置辦的,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品味,台上從容不迫,妙語連珠的江洪波,此時看上去高大英俊,卓爾不凡,他總是輕而易舉地成為人關注的中心,並對這種局面,習以為常。
男人最大的魅力是成功。
成功的人,不是說看起來象一沓兒綠色美鈔,或者光燦燦的金條;成功的人,帶王者之氣,讓你願意為他努力,拼搏,甚至放棄。
在不缺暴發戶的銅臭社會裡,放眼望去那些歪瓜裂棗的「精英富豪」,要麼禿頂,要麼鬥眼兒,要麼五短身材,要麼滿臉疙瘩……說他們「其貌不揚」都算表揚了吧?象江洪波這麼拿得出手的,還真不見幾個。
鄒童突然覺得,分手沒什麼大不了。
若是回頭看那個男人,竟然如此猥瑣,如此不堪,讓人琢磨「我怎麼跟他過這麼多年?」,那才跟吃了蒼蠅似的噁心,過去不堪回首,不禁對他失望,對自己失望,對整個世界都失望!
想起九年前初次相遇的夜晚,他們肆無忌憚地接吻,鄒童從來也不後悔。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哪怕明明白白地死了,也不要糊裡糊塗地活著。同樣都是不可能,與其象廖思風委曲求全地等待,他寧可撞得頭破血流,也賺了八年回來。
不就是感情沒成嗎?鄒童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又不是丟臉的事兒。這麼想著,原本那點兒尷尬,好像也感覺心虛,自個兒遁了。要活出個模樣兒來,要讓他以後再見到自己的時候,不為付出的八年後悔!
頒獎安排在最後,之前幾天安排的都是講座和研討,教授給他Email來一份名單,上面是要他親自去見的「貴人」,鄒童正對著屏幕發愁,傳來敲門聲。連忙趿拉著拖鞋開門一看,楞住了,外頭站的人竟是江洪波。
「我在流程安排上看見你的名字,」他說,「就問小柳你住哪兒,順路過來瞅瞅。」
「瞅什麼?」鄒童問,「你當你逛動物園吶?」
江洪波「嘿嘿」笑了:「吃飯沒有?」
「沒呢,這才幾點呀?」
「一起吃吧,朋友新開的餐廳,在海邊兒,據說環境挺好的。」
「不是『可人』的分店吧?」鄒童成功地見到江洪波的臉窘住,這才露出笑容:「我換衣服,你等會兒。」
南大的校園靠海邊,穿過足球場,就能聽見海浪的聲響,沒有風的夜晚,浪花細薄而溫柔,緩緩推上岸,再無聲地散開,留下細膩如夢的白沙。應該是快十五了,月亮雪白,夜空寧靜。
晚飯後,他們沿著海邊散步,鄒童手裡拎著鞋,腳丫踩在淺淺的海水裡。不再談感情,不談過往和將來,江洪波輕鬆引領著話題,說一些無關緊要,不著痛癢,卻細水長流的小事兒,還嘮得挺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