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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焦慮兩天的江洪波,既然下定跑過來的決心,自然不會這麼輕易退縮,他看得出鄒童臉色不好,不想逼迫太緊,從兜里掏出鄒童放在家裡的手機,塞給他:「你先回去,晚些時候我給你電話。」

    鄒童再回到屋裡,父親似乎正和阿姨說什麼,兩人神態都不太自然。他沒理睬,徑直回到自己房間。以他對江洪波的了解,這人既然來了,肯定要帶上自己才會 回去,可他暫時沒有準備。鄒童吃了退燒藥,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睡了一大覺,直到小妹放學回來,在門外叫他吃晚飯。

    父親心事重重,又不好說明,快吃完才問:「明天幾點的飛機?」

    「沒訂機票呢。」

    「哦。」父親停頓著,小妹和阿姨也都沉默,「你晚上……在家裡住?」

    「不然去哪兒?」鄒童頭也沒抬,繼續悶頭扒飯,「我明兒一早就走,你別著急趕我。」

    「嘖,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但是父親畢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們一家團聚機會不多,不想搞得難看,又或者他已經不像以往那麼在意鄒童,只要和睦安樂就好,他到底想怎麼過自己的生活,不再放在心頭掛念。

    晚上坐在床上,他伸手關燈,一個人淹沒在黑暗中,鄒童腦袋並不清醒,有點暈乎乎地糊塗,所以在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想都沒想就接起來。

    「本來想和你當面說,但你在家裡,也不是很方便,這事不說清楚,我們再回到一起,還是會吵,真是沒必要。」江洪波說得波瀾不驚,這一天情緒調整得很好,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是那種深深的,發自胸腔的沉穩:「我大概知道怎麼回事,小叮找你了,是不是?」

    「這你都知道?他跟你自首了?」

    「不是,我和他沒有那麼多聯繫,你多心了,他罵你的時候,身邊還有別人呢,我打聽的。」江洪波長長地換了口氣:「鄒童,這種事我和你談過了,別人怎麼想,我們控制不了,只要我們不誤會彼此,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知道我從來也沒那麼想過我們之間的關係。」

    「百密一疏,說不定你想錯了。」

    「別慪氣,我們一起這麼多年,你又不是不了解,有些話我說不出口,可心裡怎麼想,你都明白的,對不?」

    他們之間是一片長長的空白,只有靜默的月光,淡淡漂浮。

    「江洪波,我不想跟你吵的,」鄒童語氣輕柔而緩慢,「可如果回去,我們以後還會爭吵,還會這樣一跑一追,你不覺得累?」

    「不會,」江洪波沒有指明,究竟不會再有爭吵,還是不會覺得疲憊,「說了你也許不相信……這次出差回來,在機場出閘那裡看見你,站在人群里的樣子,就像五年前看見你和同學一起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眼淚突然就流出來,猝不及防。

    鄒童父親聽見客廳里有響動,拉門一看,正瞅見兒子出去,回身帶上的門,慢慢地上了鎖。阿姨問他是誰,他皺眉搖頭:「還能是誰?那混小子唄!」

    「孩子長大,你別管那麼多,」阿姨坐起身,「反正他離家這麼遠,別人也不知道。」

    飛機滑出跑道,消失在冬日灰暗的天空深處。

    江洪波跟空服多要條毯子,蓋在鄒童身上,他吃完退燒藥就睡過去,午餐的時候也不醒,這兩天是真太折騰,現在似乎虛脫般沉睡。江洪波握住毯子下面的手,熱乎乎的,很乾燥,將手指攥在掌心,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這世界上沒有看得見明天的水晶球,唯獨珍惜今天,珍惜眼下短暫的,一個個片段。

    佟琥在機場接他們,聽說鄒童不舒服,還很慷慨地把家裡給他墩的湯留給他倆喝。鄒童端著碗,聞了聞,卻不急著喝,問:「這不是你老姨給虎子熬的『傳宗接代』湯吧?」

    江洪波給他逗樂:「誰知道?是不更好,咱喝完就辦事兒,爭分奪秒。」

    「這恐怕得找北京的那個什麼『將門之女』,我還真生不出來。」

    「不,找成天追著你的那個加強連。」

    「我們現在是要翻舊帳,是不是?」

    「翻就翻,看咱倆誰的帳本厚。」江洪波句句緊跟,不肯讓步。

    「你把我找回來,純心給我氣受?你真是老謀深算吶,在這兒等著我呢!」鄒童瞪他,卻發現江洪波盯著自己的眼光熱烈起來,「幹嘛你?」

    「糟糕,我老姨給虎子的,真是『傳宗接代』湯,硬了。」

    「我操……」鄒童還沒來得及反應,已被他撲壓在身下。

    第十三章 (下)

    寒假開始,鄒童卻似乎更忙起來,因為快過年,要給自己家,江洪波家,還有導師買些年貨意思意思。他出入重慶南路一間間進口店,簡直無法想像自己也有這一天,俗不可耐,像個家庭主婦一樣打發七大姑八大姨的。剛把給教授買的洋酒搞定,江洪波的電話追來,問他在哪兒。

    「在給你家裡買東西呢,你說出國的時候,稍點東西好不好,弄得我現在瞎買,煩死了。到頭來,他們還未必看得上。」

    「我拿回去的,怎會看不上?」江洪波安慰他,「隨便就好,如果不想,我讓秘書張羅去。」

    「幹嘛,還怕我不會買?」

    「不是,看你,這個刺兒頭!」江洪波給他氣得無話可說,「秘書剛把你回家的機票訂好了,可以改期的,呆幾天你自己看。」

    「嗯,好,掛了吧,我有電話進來。」鄒童查看另一通,是畢家聲:「師兄,什麼事?」

    「我和他分手了!」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行色匆匆,喧鬧聲在一瞬間被密封,周圍突然寂靜。畢家聲和他的朋友已經生活七年,前段還開玩笑說到了第七年,連癢都感覺不到了。鄒童問他為什麼,他簡單地說了兩個字,麻木。這是鄒童最害怕的,愛和痛,他都可以承擔,唯獨麻木讓他無法負荷。

    「出來吃飯吧,我請客。」

    這幾年相處下來,鄒童和畢家聲算是不錯的朋友,既然打電話來,自然是想他陪著聊天,於是約在平時常去的一家私人小廚。把車停在街口,店開在一間老式房子裡,有庭院,但沒停車場。鄒童剛走進門,就被人叫住,抬頭一看,是胡為川。

    他們是在「四季會館」認識的,在一起喝過酒,但並不怎麼太熟識,畢竟這圈子不大,經常出沒的總少不了那幾個地方,因此常能碰到,胡為川性格穩重,懂得分寸,在鄒童跟前從來也沒表現出狂轟濫炸的熱情,反倒讓鄒童感到安全,並不排斥和他一起。

    「你也常來這裡?」胡為川問他。

    「還行吧,朋友喜歡,經常拉我來。」

    「夠巧的,我是第一次來,約了朋友,伍維,你認識的吧?」

    伍維這幾年在商界迅速打開場面,是電子界的新貴,名氣如雷貫耳,就算私人沒交情,也不可能沒聽說。而且,佟琥的大姐佟茹最近和他似乎常有往來,據說已經要見家長,鄒童自然略有耳聞,不僅如此,伍維和江洪波家裡也有交情,簡直親上加親。

    「見過幾次。」

    他們正說著,結完帳的伍維走了出來,見到鄒童,笑著說:「聽虎子說你也常來的,我還說怎麼沒碰過你呢!」

    「最近沒怎麼來,停車不方便,冷天不愛走路。」

    「那倒是,聽說你手藝比這裡大廚還好。」

    「別,別,在這兒說不是害我嗎?給大廚聽到,待會兒要在我點的菜里吐口水了。」

    伍維哈哈大笑,和胡為川離開前,不忘跟他說:「我弟開了間店,你有空去試試,多提意見,保證大廚不記仇。」

    「叫什麼啊?」

    「『可人』,新聲路那裡的店,讓佟茹帶你去。」

    這麼輕巧提佟茹的名字,看來兩個人的關係確實不簡單,鄒童點頭應承:「好啊,改天一定去。」

    然而還不等鄒童去「可人」捧場,他和伍維的弟弟,竟然在意想不到的場合,邂逅了。

    挑了靠窗的座位,剛坐下不久,畢家聲就到了。他看起來還可以,不像失戀的人那麼憔悴不堪,知道鄒童請吃飯的地方必然不俗,可能還特意打扮了下,只是點菜的時候,非得讓鄒童做主。

    「我現在味同嚼蠟,吃什麼都一樣。」

    「那不早說?這裡又不便宜,早知道帶你去吃蘭州拉麵,省得浪費銀子。」

    畢家聲不好意思地笑,「你愛吃什麼就點,我沒來過,不知道什麼做得好。」

    他確實沒吃什麼,而是一個勁兒的喝酒,鄒童沒有攔著,卻先警告他:「你自己看著來啊,我停車的地方可不近,你自己走不過去,我也沒力氣抗你。」

    「嘿嘿,放心,我心裡有數,嘿嘿。」

    傻笑,算不算是喝醉的象徵之一?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畢家聲仰頭微笑,「這兩年就不對勁兒,分了也好,大家都自由,綁在一起才難受……就是覺得,這些年,什麼都習慣了……」

    鄒童沒有勸,畢家聲這時候需要的只是個聽眾,把嘴巴閉嚴的聽眾,這事難度不高,並不非得個博士學位才能做好。畢家聲算是自控力不錯,沒有爛醉如泥,做出丟臉的舉止,他一直傻傻地笑,只是到最後,突然流出兩行眼淚,手忙腳亂地擦了,還挺不好意思,唯有繼續用傻笑掩飾。

    「不是要麻煩你,他今晚回來搬東西,我沒地方可以去,也不想跟他碰面。」

    他倆同居的地方,是畢家聲的父母買給他的公寓,既然分了,他朋友肯定是要搬出去。鄒童知道他住的地方,送他回家。到了樓下,卻發現樓上的燈亮著,畢家聲有些懊惱:「操,還沒搬完?他到底有多少東西?!」

    「也許他等你呢,」鄒童說,「要不要上去?」

    「不去,想見他,就不找你墊背了,還花那麼多錢吃飯……」

    好像是回應,樓上的燈滅了,畢家聲臉上倏然閃現的慌張,沒有錯過鄒童的眼睛。過了會兒,就見兩個人影從樓道里走出來,手裡都捧著牛皮紙箱,放在停在他們不遠處的奔馳車裡。

    「幫他搬家的,是他朋友嗎?」鄒童有些吃驚,因為感覺他們分手並不是因為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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