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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行啊,航班號多少?」
江洪波的心情頓時好起來,這就象他在問「你還生氣嗎」,鄒童說「算了,不跟你一樣兒的」。掛斷電話,鄒童往辦公室走,心裡明白,那件事就算不了了之。除此以外,他想不出還能怎麼做。他們的生活像汽車一樣,經過前幾年甜蜜的奔跑,很多零部件開始紛紛出現問題,卻不知去哪裡維修和改善。
那是他們第一次動手,卻不是最後一次。
生活中丁丁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成為他們吵鬧的藉口,心情好了,互相覺得對方可笑,也就罷了,遇上雙方情緒低谷的時候,就會扯出一大堆相關的,不相關的問題,從江洪波身邊紅花綠樹,江家的冷淡和蔑視,到畢家聲為什麼總來電話,鄒童過節究竟應不應該回家……年輕氣盛的兩個人,不缺乏磕磕碰碰的話題,有的是大打出手的血氣。
冬天到的時候,鄒童開始為這學期的論文忙碌,江洪波從來也不缺事做,各忙各的兩人,反倒難得地平靜,吵得少了。這天,江洪波到學校接鄒童,打算帶他去桑拿,按摩,然後找個地方吃飯,他們有段時間沒單獨約會了。去的不是那種大街上的桑拿洗浴中心,而在江對面一片空曠的林子後面,江洪波跟客人來過幾次,環境不錯。
天冷了,一下車,空氣特別清冽而新鮮,鄒童挖苦他說:「什麼客人啊?帶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消遣,見不得人啊?」
「那桑拿應該在哪兒?」
「怎麼也得是鬧市里,小姐夾道歡迎那種吧?」
「這裡清靜,沒有小姐。」
「胡扯,沒有小姐才怪!」鄒童知道生意人逢場作戲,是少不了的應酬。
江洪波笑著,沒有回應,他們一前一後進了門,沒有人和他們說「歡迎光臨」,這裡安靜得象是要倒閉,卻又到處富麗堂皇。江洪波直接去前台拿鑰匙,帶他上了樓。這是間寬敞的商務套房,不同的是,帶了個特別大的桑拿房,桑拿房的外面放了兩張按摩床。
「就咱倆?」鄒童問。
「你還想找幾個啊?」
「不會突然有什麼不速之客吧?」
「你指什麼人?」
「掃黃公安之類的。」
江洪波哭笑不得,伸手打了下他屁股:「別瞎扯了,趕緊換衣服!」
江洪波的身材結實,卻不突兀,他對自己的外貌向來自信,這點鄒童再清楚不過,他就沒見江洪波在穿衣戴帽這種事上馬虎過,想想以前寢室的男同學從洗衣盆里拽出來不及洗的內褲穿,而江洪波這個人,似乎連襪子的搭配都不曾搞差過。鄒童經常在心裡偷偷地想,都已經帥成這樣了,還天天臭美,不知道是給誰看。
「偷看什麼呀?」江洪波頭也不回地問他,「當我是木頭吶?」
「又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鄒童嗤笑,「你是不是天天做夢別人偷看你呀?」
「是!」江洪波轉過身,擋在他面前,「我夢見一回頭,總是能看見你。」
鄒童被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給晾在那兒了,江洪波不是甜言蜜語那種人,這會冷不丁蹦出句酸掉牙的話,鄒童還真沒什麼準備,一著急,他索性推了一把:「你他媽當我是鬼呀?一回頭就能看見……讓開,別擋大爺的路。」
他神態肯定又竊喜又尷尬,江洪波見他這模樣,竟然得意地笑出來,原來是成心咯應我吶!鄒童忿忿地想。
桑拿房裡,熱氣騰騰,雲裡霧裡一般。天氣冷下來,江洪波特別喜歡洗桑拿,渾身蒸得很舒服,感覺每個毛孔都是張開的,什麼沉積的都能撤換出來,洗完特別輕鬆,很有重整旗鼓的感覺。鄒童裹在白色毛巾衣里,挨著他坐,沒怎麼說話,漸漸地倚在他身上,江洪波伸手摸著他的臉頰,光滑的,充滿青春的彈性和芬芳。如果不是外面按摩師要來了,他真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
江洪波習慣了,不知不覺多呆了會兒,等他意識到,推了推鄒童說:「走,沖個溫水澡。」
鄒童緩緩地坐回去,想要跟著他站起來,身子卻軟軟地,滑到地上……江洪波大驚,叫了他兩聲,沒回應,趕緊抱起來,出了桑拿房。兩個按摩師剛剛走進來,正要準備呢,見江洪波抱著個男人衝出來,連忙上去幫忙,把鄒童放在大床上。
「要不要叫醫生?」
「先不用吧,」江洪波和鄒童生活這麼久,已經鍛鍊出來,「沒事兒,他就是虛,暈了下。有蜂蜜水嗎?可能有點低血糖。」
「這樣啊,那我來給他捏兩下吧!」
小伙子挺懂,在臉上幾個穴位捏捏按按地,不會兒功夫,鄒童長長地喘口氣,醒了。
「怎麼了呀?」他剛睡醒似的,撫摸著自己的額頭,好像還在暈著。
「把你給蒸暈了,」江洪波拿濕毛巾給他擦臉,「好點沒有?」
年輕的按摩師傅把蜂蜜送上來,鄒童抬頭一看,心裡頓時一楞,怎麼是他?
第十二章 (上)
這人在「四季」三樓的養生會館上班的時候,大家都叫他「小叮」,開始鄒童以為他姓丁來著,後來才發現他戴著一隻別致的耳墜,是個特別特別小的鈴鐺,那會兒鄒童就覺得這小伙子可夠標新立異的。小叮的手藝很好,加上年輕俊俏,在會館有不少主顧,生意相當不錯,佟琥就挺喜歡找他按摩的。
有一次,小叮把佟琥叫一邊,拐彎抹角地問他要江洪波的電話號碼,正好給鄒童聽見,當時佟琥沒給他,並且說得很明白,江洪波有主兒了,別多想,沒用的。這種事在他們的生活中,時有發生,喜歡鄒童的人很多,想要掛上江洪波的人也不少,倆人在外頭都挺招風的。鄒童從來也不給誰機會,追他的人都得先吃藥,不然能氣死,他就希望江洪波在這種事上也能當機立斷,但偏偏江洪波是個誰都不得罪的人,指望他給追求者臉色看,把狂蜂濫蝶趕走,那是門兒都沒有,為了這個,鄒童跟他吵過多少次。
不久以後,小叮辭職,打那以後,鄒童幾乎把他忘乾淨,卻不想又在這裡遇見,這讓他不能不多想,難道就是巧合嗎?那小叮和江洪波還真有緣分呢。醒過來就不想久留,穿上衣服要走,江洪波隱約感到他情緒不對頭,但不方便多問,連忙陪著他回家。
「小叮什麼時候到這裡上班的?」在車上,鄒童問。
「你怎麼知道他叫小叮?」江洪波很吃驚,鄒童說得好像挺熟的樣子。
「少給我裝蒜,他以前在『四季』做過,你會不知道?」
「我沒怎麼去過四季的桑拿,幹嘛呀你,這麼大的醋味兒。」他笑著瞅了瞅鄒童,這樣的戲碼在他們之間並不陌生。
「他眼睛都恨不得長在你身上,我還不准吃醋了?」鄒童瞪他,繼而忍不住諷刺:「小叮怎麼喜歡上你這麼狼心狗肺的,開口就撇得這麼幹淨,虧了他到處打聽你電話,還換了工作。」
江洪波心裡不痛快,又顧忌自己好不容易出差回來,倆人要好好過一段呢,況且也擔心鄒童剛剛暈倒,身體難受,才會比較情緒化。所以忍了,一笑置之。鄒童也不想捕風捉影的,跟個捉jian的老女人似的墨跡,沒有窮追猛打,這事兒就算過去。
然而,過了能有兩三個月,鄒童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對方似乎喝醉了,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你他媽的當你是誰啊?憑什麼不讓他來我們店?你以為你能霸占他多久?還裝病呢,不要臉,下賤到家了!」
鄒童聽出對方是小叮。
小叮都跟機關槍一樣,完全沒有停頓:「還他媽什麼碩士博士的,有個屁用,還不照樣出來賣yín?不就仗著自己臉長得好?哪天給人花了,看你拿什麼張揚?死不要臉的裝清高的賤貨!」
當時鄒童自己在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仔細傾聽著小叮到後來完全就是器官名詞的謾罵,連生氣都嫌得費勁,好像小叮罵的是和他無關的另外一個人,直到對方掛斷,他放下手機,擱在身邊的沙發靠枕上。遙控器不知放在哪裡,竟然換到喋喋不休的購物頻道,他低頭在收納盒裡找了又找,卻發現原來遙控器一直握在他的另一隻手裡……鄒童開始難以控制自己漂浮的情緒。
我他媽的不就是愛上江洪波了嗎?就因為這一段破感情,全世界沒幾個人看得上我。
鄒童感到無名的燥熱,象分泌著毒液的纏藤,從腳下一直繞到頭頂,滴水不漏地把他狠狠勒住,越來越緊,他心跳加速,煩亂到無法控制,窒息開始侵擾他漸漸遠離的理智。他猛然衝出陽台的門,在三九嚴寒的夜晚,努力為自己爭取可以呼吸的空氣。寒冷把所有的情緒凍結,憤怒還是悲傷,都歸於結冰後,不能浮動的平靜。
他抓著手機,指頭的關節凍得發白,撥通了江洪波的手機。
「沒睡呢?」江洪波的溫柔近在耳畔,「我還在外頭,有事嗎?」
「上次你帶我去的那個桑拿,叫什麼名兒來著?」鄒童語氣平緩,聽不出異樣:「就是小叮上班的那家。」
江洪波沒有立刻回答,他搞不清這句話用意何在:「幹嘛呀?我以後也不會過去了,鄒童,算了吧。」
「怎不去了?你不是特喜歡那裡?」
「你都吃醋了,我還非去不可,那不是找死嗎?」江洪波玩笑地說,「凡是讓你不舒服的人,我都拉進黑名單,怎樣?這態度夠配合的吧?」
鄒童知道江洪波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如果自己再推兩下,就要發火的。他們相處這麼久,其實很了解彼此的脾氣,每次發火前,都知道在哪裡退一步可以避免最終的不歡而散,只是有時候都難免偏執,就是要抱住對方,跳下萬丈深淵。
「你跟小叮睡覺了嗎?」鄒童終於問。
果然,江洪波那頭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接著傳來不屑的一句:「你他媽的又犯病了,是不是?」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連問都不想多問。
鄒童聽著電話里的盲音,象醜陋的煙火,在星星之間穿過。
第二天,當他再撥通江洪波的私人手機,一律都轉到秘書台,於是留了口信,說「想冷靜幾天,別來找我」。他們在一起五年,也許真的需要中場休息的時間。鄒童打電話去學校請了假,收拾簡單的東西,出門了。
火車穿越過冬季寂寞的平原,車廂里放著一首老到不行的「祝你平安」。鄒童坐在靠窗的座位,脫掉的羽絨服抱在腿上,黑色的毛衣,襯得他的臉,因為失眠而顯得略微憔悴。他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六年前,相同的火車,相反的方向,把他從家鄉帶到這個城市,帶到江洪波的身邊,而今天,他沿著同樣的軌跡離開。